她奋力从雪山下背回的人居然是太子?
    沈鸢眼前黑了又黑,身子跌跪在茫茫雪地中,摇摇欲坠。
    “你是太子?不可能,你不是说你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吗,怎么会是太子呢?”
    沈鸢连连摇头,似是被沉重梦靥拖住。
    抬首撞上谢清鹤面无表情的眉宇,沈鸢眼角通红,她目光往下移。
    隔着朦胧的雪雾,沈鸢看不见谢清鹤手腕上的红痣。
    她忽的起身,猛然朝谢清鹤跑去。
    不可能。
    一定是她认错人了。
    谢清鹤怎么可能是当朝太子?
    双足不知踩中何物,沈鸢往前踉跄,重重跌跪在雪地中。
    鬓间簪子跌落在地,断成两截。
    沈鸢满头乌发散落在后背,泪水沾湿眼睫。
    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风在呼啸,沈鸢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地上的碎石扎入掌心,沁出道道血痕。
    她扬起脸,双眼直直盯着谢清鹤,轻声呢喃:“你骗我。”
    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在沈鸢眼前掠过,她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镇上的富绅,想起谢清鹤写的那手好字,还有他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衿贵气息。
    抽丝剥茧,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我太傻了,我竟那般轻信你。”
    沈鸢自言自语,“若不是你当初……”
    她想说若不是当初认出他手腕上的红痣,认出谢清鹤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沈鸢定不会冒冒失失将他带回家,又花了大功夫医治。
    她那样轻信谢清鹤,不过是想着他曾救过自己,想着他是好人。
    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砸落在雪中。
    沈鸢嗓音干哑。
    倏尔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崔武策辔行至谢清鹤身前,打断沈鸢的未尽之语。
    猝不及防瞧见跌跪在雪中的沈二姑娘,崔武诧异睁大双眼。
    知晓谢清鹤不愿旁人知道他曾遇刺一事,崔武谨慎开口:“殿下……认得这位姑娘?”
    雪珠子无声落在沈鸢眼角,她扬起双眸,听见谢清鹤轻描淡写的一声。
    “不认得。”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如重石砸落在沈鸢心口,荡起数不尽的涟漪。
    她双目圆睁,难以相信自己双耳所闻。
    胸膛上下剧烈起伏,沈鸢气喘不匀。
    孱弱白净的一张脸落在缥缈夜色中,比地上无垠白雪还要惨白两分。
    沈鸢面无血色。
    她听见谢清鹤不留情面撇清同自己相识的关系,看见他冷漠无情的眉眼。
    沈鸢单薄瘦弱的身影在朔风中瑟瑟发抖,不堪一击。
    指向沈鸢的长剑又近了半步,金吾卫各司其职,凶神恶煞盯着地上的沈鸢。
    仿佛她敢上前一步,定死无葬身之地。
    谢清鹤目光淡漠在沈鸢脸上掠过,似懒待在她身上费半点心神。
    左手轻轻往上抬起:“走——”
    一声令下,金吾卫立刻收剑,转而行至谢清鹤身后。
    雪珠子摇曳在沈鸢和谢清鹤中间。
    倏地,长街的另一边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竟是沈父带着管事奴仆前来追人。
    马蹄声踩破夜色的平静安宁。
    遥遥瞧见马背上的谢清鹤,沈父吓得差点从马车滚下。
    他急不可待下了马车,拖着双膝战战兢兢跪在谢清鹤身前,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见过太子殿下。”
    沈父伏地叩首,一张脸几乎埋在雪地中。
    眼角瞥见身侧的沈鸢,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孽障,你在这里做什么?殿下跟前,岂有你撒泼的地,惊扰了殿下,还不快向殿下赔罪!”
    话落,又忙不迭向谢清鹤告罪。
    “沈鸢从小长在乡野,不识礼数,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饶过她这一回。”
    谢清鹤漫不经心抬起眼皮:“我若是……不呢?”
    沈父落在地上的黑影抖了又抖,他愤愤咬牙,狠命瞪了沈鸢一眼。
    沈父自己官阶不高,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搬出苏尚书做挡箭牌。
    “殿下有所不知,家中小女同苏小公子好事将近……”
    谢清鹤不动声色:“是么,可我怎么听说……苏亦瑾如今还卧床不起?”
    沈父汗流浃背,语无伦次:“是是,确是如此。只是苏老夫人看重小女,她如今年岁又高,想早日看到孙子成家,所以才、才……”
    沈父磕磕绊绊,话也说不利索。
    沈鸢忽的出声:“我不嫁。”
    她扬首,话虽是对着沈父说的,沈鸢的眼睛却从未从谢清鹤脸上移开。
    沈鸢咬牙,字字泣血。
    瘦弱身躯落在凛冽寒风中,如不堪一折的蒲柳落叶。
    眼中沁出颗颗泪珠,沈鸢颤巍巍起身,跌跌撞撞朝谢清鹤走去。
    鞋袜尽湿,双膝在雪地中跪坐多时,僵硬麻木。
    往前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风雪飘摇在沈鸢身后,她一步一步,不曾有片刻的迟疑。
    沈鸢郑重朝谢清鹤行了大礼,规规矩矩。
    如万千拥护谢清鹤的子民。
    虔诚专注。
    双手交叠在额前,沈鸢伏首叩拜。
    她不再唤他“清鹤”,而是——
    “太子殿下。”
    三千青丝从肩上滑落,沈鸢额头抵着地上的皑皑白雪。
    “民女不敢奢求其他,只求殿下许民女同苏家退亲。”
    迎着漫天风雪,沈鸢再次起身。
    孱弱身影抵挡不住风雪的森寒,危如累卵。
    她伏地,再次叩首。
    二跪六叩。
    风雪如幕,沈鸢清亮决绝的声音落在雪夜中,铿锵断然。
    “求殿下许民女同苏家退亲。”
    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谢清鹤看在自己曾救过他一命,容她离开汴京,容她同苏家退亲。
    沈鸢不会挟恩图报,日后也不会再和谢清鹤相见,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
    只求他成全自己。
    沈鸢伏跪在雪中,久久不曾起身。
    沈父在官场中长袖善舞,如履薄冰,何曾如沈鸢这般胆大妄为?
    一颗心吓得差点窜出胸腔,沈父一手扶肩,一手指向沈鸢。
    “你你你,胡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娶大事向来是父母双亲做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
    他挥袖,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害怕沈鸢得罪谢清鹤连累自己。
    沈父甩袖赶人,“还不快住嘴!”
    沈鸢不为所动,她像是听不见沈父的声音,一张小脸抬起,泪水沾湿沈鸢双腮。
    隔着氤氲水雾,沈鸢看不清谢清鹤的眉眼。
    只是觉得他好高、好远。
    触不可及,不敢直视。
    她第一次这样仰视谢清鹤,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同谢清鹤相见。
    酸苦溢出心口,沈鸢热泪盈眶。
    “求殿下……成全。”
    风雪哽在喉咙,沈鸢嗓音喑哑,伏地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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