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翡翠牡丹护甲摘下,皇后意味深长笑道,“再等等。”
    更深露重,万物无声。
    东宫杳无声息,半点光影也无。
    层层青纱帐慢后,沈鸢浑浑噩噩,双手双足如被湖中水草沉沉拽住,她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朝上游动。
    “救命、救——”
    一道惊呼乍然从喉咙破口而出,沈鸢猛地从梦中惊醒。
    惊魂未定,气息不匀。
    沈鸢一手捂着心口,鬓角湿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珠。
    是梦,原来是梦。
    沈鸢无声笑笑,似是劫后余生,虚惊一场。
    她一只手挽起帐幔,正疑惑今日屋内怎的半点光影也无,倏尔,一人先一步挽起帘子。
    沈鸢眼角带笑,不知是在梦中哭惨了,她此刻嗓子沙哑,好容易才发出一点动静。
    “松苓,我有点渴,你……”
    一语未落,沈鸢怔怔跌坐在榻上,满目惊恐。
    帐外站着一人。
    谢清鹤眉目清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这张脸沈鸢早就见过千万遍,可没有一次这么害怕。
    噩梦成真。
    沈鸢先时的侥幸落了空,她惊慌失措往后退去,而后又往前推开谢清鹤,挣扎着下榻跑开。
    身子刚遭大难,且沈鸢又连着半日颗米未进,哪里还有力气走得动。
    双膝一软,沈鸢整个人跌跪在谢清鹤脚边。
    她气喘吁吁,如临大敌。
    白净的一张娇靥找不到丁点血色,沈鸢惶恐不安,她僵硬着扬起双眸。
    夜色悄然,平静无波。
    沈鸢猝不及防对上谢清鹤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她惊呼一声,猛地往后退,差点一头磕在身后的黑漆嵌螺钿高几上。
    眼前的那双墨色眼眸如无底深渊,沈鸢又一次想起自己在湖水中挣扎无果的痛苦无助。
    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一次又一次拼命往上挣扎,换来的只有徒劳无功。
    彼时谢清鹤就站在柳树下。
    杨柳垂金,万籁俱寂。
    他静静看着在湖水中挣扎的沈鸢,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呼救。
    无动于衷。
    夜色冷清,宫中半点声音也无。
    空中摇曳着松檀香的气息,谢清鹤俯身,单手挑起沈鸢半张脸。
    大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掠过,谢清鹤摸到一手的泪水。
    他唇角上扬,神色慵懒:“怕什么?”
    长指勾着沈鸢的泪水,谢清鹤声音悠悠,“还以为多有骨气,不过如此。”
    沈鸢红着双眼:“你——”
    身子虚弱,沈鸢嗓子干哑生涩,她转首侧目,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并未求你救我。”
    “……是么?”
    谢清鹤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如腊月寒风森冷可怖。
    他五指往下,一点点拢住沈鸢的喉咙。
    “你是想说,我多管闲事?”
    这话是沈鸢原先指责谢清鹤的。
    气息一点点变弱,沈鸢呼吸不畅,她双手在空中扑腾,“你、你放开我。”
    拢着沈鸢喉咙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沈鸢才遭大难,她忘不了自己差点在湖中溺水而亡,忘不了铺天盖地朝自己涌过来的湖水,忘不了濒临死亡的窒息绝望。
    “我、我没有。”
    喉咙如经过烈火烧灼,沈鸢艰难吐出几字,“我没有、没有。”
    谢清鹤面无表情,忽的松开手。
    沈鸢无力倚着高几滑落在地,她双手牢牢抱住自己的脖颈,似是怕谢清鹤再次朝自己下手。
    谢清鹤冷淡瞥她一眼:“这两日你住在这里,等会我会让你婢女过来。”
    沈鸢惊惧交加:“这里是……是哪里?”
    谢清鹤唇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东宫。”
    沈鸢双目圆睁,一颗心惴惴不安:“我、我……”
    她伏地,“我身子已无大碍,不敢继续叨扰殿下,且我明日还要去坤宁宫听经,留在东
    宫,只怕会扰了殿下。”
    外人眼中,沈鸢如今是苏家的少夫人。留宿坤宁宫尚且还能说得过去,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在东宫留宿,光是流言蜚语,沈鸢这辈子就都洗不清。
    沈鸢身子晕乎乎,头重脚轻,手心滚烫焦灼。
    她强撑着精神道,“殿下如今尚未娶亲,倘或让人知晓我在这里,于殿下也无益。”
    沈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说得极慢,既怕一言不和,惹恼谢清鹤,又怕自己身子撑不住。
    谢清鹤面色淡漠:“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沈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我……”
    沈鸢咬着下唇,艰难开口。
    她垂首,丝帕在手心紧攥成团,“我如今已经嫁人,住在东宫,于理不合。”
    不止是她,只怕连苏亦瑾也会遭人耻笑。
    谢清鹤定定望着沈鸢,眸色平静。
    “所以呢?”
    他淡声,“和我有关吗?”
    沈鸢错愕:“你——”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忽而起身拼命往外跑。
    谢清鹤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提起沈鸢,往榻上摔去。
    沈鸢不甘心,又一次翻身而起。
    “苏亦瑾如今就在宫外。”
    轻飘飘的一声,如冷水重重裹住沈鸢的四肢,她木讷扬起头。
    “怎么会?皇后不是说已经派人去苏家……”
    沈鸢脑子乱如麻,一会晃过皇后的脸,一会又是苏亦瑾担忧的双眸。
    屋内并未掌灯,半点烛光也见不到。
    沈鸢缓慢抬起眼,目光落在谢清鹤身上,她一只手攥住谢清鹤的衣袂。
    泪水在眼中打转,沈鸢嗓音哽咽,泣不成声。
    “殿下,我、我会留在东宫。”
    手掌撑地,沈鸢身影摇摇欲坠,她颤巍巍起身,由着泪水砸落在自己手背。
    “殿下可以帮我、帮我向苏公子……”
    眼前一黑。
    沈鸢忽然晕倒落地,再也没了意识。
    东宫再次掌灯,廊下宫人提着羊角宫灯,行影匆匆。
    殿中飘着浓浓的一股药味。
    松苓半跪在榻边,泪如雨下。
    药碗端在手中,却迟迟喂不进沈鸢口中。
    松苓急得满头大汗,连少夫人也记不起来喊,只是胡乱唤着沈鸢“姑娘”。
    从沈鸢步入坤宁宫后,松苓不曾再见过她一面。
    后来听宫人说皇后留沈鸢在宫里留宿,松苓还喜笑颜开,以为沈鸢深得皇后的心意。
    不想她再次见到自己的主子,却是这样奄奄一息的一人。
    沈鸢病怏怏躺在榻上,身子滚烫,双腮染着不寻常的红晕。
    “姑娘,你好歹喝一口。”
    泪珠簌簌从眼角滚落,松苓低声啜泣,她拿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再次倾身上前。
    半碗药几乎倒在沈鸢衣襟。
    殿中烛光摇曳,红木嵌云石藤纹屏风落在光影中,衬得殿中金光满地。
    谢清鹤转过屏风,甫一抬眸瞥见榻上的光景,脸色骤沉:“你往日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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