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谢清鹤腕骨上的红痣,一颗心越发躁动不安。
    她仍然害怕谢清鹤知道真相,知道当初是她认错人。
    “不是,我没有。”
    沈鸢惊慌失措,说得急,她差点一口咬上自己舌尖,“苏亦瑾是好人,他……”
    谢清鹤一针见血:“你们以前见过?”
    沈鸢遽然仰首。
    谢清鹤目光轻轻在她脸上掠过,他一手捏着沈鸢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
    “想好再说。”
    ……
    日光穿过金丝藤红竹帘,无声淌落在地。
    崔武行色匆匆,玄色黑影穿过抄手游廊,他跟在谢清鹤身后,亦步亦趋。
    廊下悬着各色的鸟笼,笼中的黄鹂是珍禽园近日送来的,说是能引吭高歌。
    谢清鹤拿手指逗弄黄鹂。
    日光落在他身后,溅起无数的光晕。
    他声音悠悠:“都查清楚了?”
    崔武颔首:“是。”
    他沉声,一五一十回话。
    “苏少夫人的姨娘十年前和旁人私通,沈大人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后来又疑心苏少夫人并非沈家女,故而找来山匪,想让旁人以为苏少夫人是被山匪带走的,与他并无干系。”
    谢清鹤双唇无声动了一动。
    虽没出声,可崔武跟着谢清鹤多年,自是能猜出他刚刚骂的是“蠢货”两个字。
    崔武低垂着脑袋,继续道。
    “沈大人本是不想让自己的小女儿活下来的,可巧那日山匪手上还有一个少年。”
    崔武缓声,“殿下还记得十年前苏尚书为寻子大肆搜城一事吗?当时同苏少夫人在一处的,就是苏家公子苏亦瑾。”
    谢清鹤猛地抬眼。
    崔武实话实说:“是他救了苏少夫人。”
    第30章 一个玩物罢了
    日光满地,苍苔浓淡。
    宫人裹着纱罗,款步提裙,双手端着各色的漆木攒盒,穿花拂树。
    园中悄然无神,只余花光树影相伴。
    谢清鹤缓慢转动手中的青玉扳指,若有所思。
    朦胧日光氤氲浅薄,似薄纱笼罩。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抚过扳指上的青玉纹路,谢清鹤眼前晃过的是沈鸢那张潸然泪下的小脸。
    儿时的事沈鸢并未告知,只是说苏亦瑾是先前他们在天香寺前遇到的受伤男子。
    崔武压低嗓子,声音沙哑浑浊。
    “沈大人当时并未派人出去寻人,是后来沈大姑娘回府,私自让人出去的。”
    沈家的人先一步找到两个孩子,得知身边的少年是苏尚书的儿子后,怕丑事败露,只悄悄带走沈鸢,不敢声张。
    崔武:“听说那事后苏少夫人受了大惊,醒来后往事忘得七七八八,沈家也勒令不许再提起此事半个字。”
    再后来,沈鸢也被送到乡下,无人知晓沈家二姑娘曾经走丢过。
    “苏公子本就体弱多病,那次回去后也大病一场,陆陆续续养了半年身子。”
    等苏亦瑾能下地出去寻人,早就物是人非,山中哪里还有沈鸢的影子。若不是南烛当时也看见沈鸢,苏亦瑾只怕还会疑心是自己在做梦。
    “苏亦瑾……”
    谢清鹤低声喃喃,“只查到这些?”
    崔武不敢隐瞒,点头。
    沈大人怕东窗事发,连夜将山匪料理干净,府中知道此事的旧人也死的死,打发的打发。
    崔武能查到的不多。
    他垂首:“苏府的老管事也知晓此事,三年前他回老家养老,后来又遁入空门,听说如今云游四方,归期不定。我已经派人去寻,想来再过不久就有回信了。”
    黄鹂在笼中扑簌簌展翅,歪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谢清鹤,少顷,又大着胆子去啄谢清鹤手上的扳指。
    谢清鹤不动声色皱起双眉。
    须臾,他摘下扳指,往笼中丢去。
    不小的一声动静在笼中乍然响起,黄鹂唬了一跳,扯着嗓子振翅。
    羽翎轻飘飘散落,掩住谢清鹤的扳指。
    他负手往回走:“苏亦瑾还在宫门口?”
    崔武亦步亦趋踩着谢清鹤的影子跟上:“约莫四更天时,被苏夫人劝回去了。”
    他斟酌,“殿下,皇后娘娘也派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依理,沈鸢今日是要到坤宁宫听经的。
    谢清鹤转眸勾唇,轻描淡写丢下四字:“不必理会。”
    ……
    草长莺飞,柳垂金丝。
    沈鸢是被耳边的呜咽声吵醒的。
    头晕目眩,入眼是层层笼着的青纱帐慢,鎏金钩子挽起的帐幔一角,露出松苓一张憔悴苍白的小脸。她轻声啜泣,一面抹泪,一面为沈鸢掖好被角。
    无意撞见沈鸢的一双弯弯笑眼,松苓吓了一跳,差点从脚凳摔下。
    她喜极而泣,一只手在眼睛揉了又揉。
    “真的是少夫人,不会是我在做梦罢?”
    扶着沈鸢坐起,松苓盯着沈鸢,看了又看。
    沈鸢哑然失笑,从松苓手中接过热茶漱口,她倚着迎枕:“不就睡了一觉吗,怎的吓成这样?”
    松苓捧来盥漱之物,伺候沈鸢更衣。
    “什么一觉?少夫人怕是不知,自己睡了两天两夜罢,若是今日还不醒,我真的得去菩萨那拜拜……”
    沈鸢起身的动作一僵,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她一双眼睛睁圆,猛地望向园子。
    园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沈鸢步履匆匆,手忙脚乱:“快、快替我更衣,我还得去坤宁宫听经。”
    松苓忙不迭握住沈鸢的手:“少夫人放心,已经让人去告假了。皇后娘娘对外说是少夫人来了小日子,不便往神前去。”
    又说自己和沈鸢相谈甚欢,想多留些时日。
    沈鸢刹住脚步,缓慢转首:“苏家那边……母亲和苏亦瑾,可有说什么?”
    松苓摇摇头,复粲然一笑:“不过公子托人送了纸鸢入宫。”
    她兴致勃勃取来,“少夫人瞧瞧,这不就是你先前做的美人鸢。”
    美人的锦裙本是坏了一角,如今又让苏亦瑾重新补上了。
    沈鸢难得展露笑颜,抬首望见廊下垂手侍立的宫人,眼中笑意敛去。
    她轻声:“这两日可有什么人来过没有?”
    松苓细细思忖:“除了我,也就只有虞老太医来过一回。”
    听见谢清鹤不曾过来,沈鸢眉眼舒展,无声松口气。
    大病未愈,沈鸢身子虚弱,由着松苓服侍自己喝下药膳。
    松苓温声细语:“少夫人可要出去走走?”
    “不了,你去寻些笔墨过来。”
    她想抄些经文,为自己、为沈殊,也为苏亦瑾祈福。
    不知不觉过去半日。
    日照西山,群鸟归林。
    沈鸢规规矩矩坐在书案后,一身藕合色宝相花纹彩绣妆花缎锦裙衬出孱弱清瘦的身影。
    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上供着一盏安神茶,白雾萦绕。沈鸢一手执笔,一笔一画抄得认真,倏尔有风从窗口灌入,烛光晃动。
    沈鸢掩唇,低咳两三声。
    正想着伸手捧过安神茶,猝不及防瞥见珐琅戳灯旁的黑影,沈鸢唬了一惊,半盏茶差点泼在佛经上。
    她忙收回手,慌乱不安。
    “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言毕,沈鸢后知后觉自己还未向谢清鹤行礼。
    她起身,倏尔又被谢清鹤按在椅子上。
    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指骨匀称,骨节分明。
    白净手背上青筋鼓动,筋脉清晰。
    沈鸢气息忽滞,胆战心惊坐在太师椅上,由着谢清鹤取走自己刚抄好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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