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听实话。”
    “也不喜旁人自作主张。”
    谢清鹤难得开了尊口,屈尊降贵瞥了沈鸢一眼,“日后苏家的事,你不必管。”
    沈鸢心口颤颤,“可和离书……”
    谢清鹤忽然开口:“去书房。”
    嵌理石书案上规规矩矩躺着一封和离书,上面是苏亦瑾熟悉的字迹,底下还有他的签字和手印。
    沈鸢眼睛酸热,指腹沾着印泥,她一手捧着和离书,迟迟没有按下。
    隔着点翠花鸟瑞果挂屏,谢清鹤同崔武的谈话声时不时传到屋中。
    沈鸢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怔怔捧着和离书出神。
    烛光曳动,身后似是传来崔武起身告退的声音。
    沈鸢匆忙敛去眼中的万千愁绪,在自己名字上按下手印。
    印泥未干,怕谢清鹤看见自己的迟疑,沈鸢匆忙将和离书压在砚台下。
    忙中出错,无意碰倒谢清鹤案上的竹册。
    竹册落在狼皮褥子中,发出细微的动静。
    顾不得别的,沈鸢忙不迭拾起,无意瞥见竹册上的名字,沈鸢手指一僵。
    她看见了明宜的名字。
    雨声萧瑟冷清,竹影透过槅扇窗子,三三两两照在沈鸢脚边。
    明宜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我会骑马射箭,你会吗?”
    “父亲说,我的箭术比男子还要厉害。”
    “草原可比汴京好多了,我喜欢草原,你若是去了,你也会喜欢。”
    “等你日后去了西北,可以找我。”
    那个窝在杏花树下,兴致勃勃和沈鸢谈天说地的女子,如今却成了谢清鹤的未婚妻,他以后的太子妃。
    挂屏后缓慢转出一道身影。
    黑影长长,缓步往沈鸢走近。
    沈鸢心急如焚,手忙脚乱将竹册藏在袖中,须臾又觉不对,恭恭敬敬将竹册搁在书案上。
    纤长睫毛颤了又颤。
    谢清鹤淡定自若:“……盖好了?”
    沈鸢眼都不敢抬。
    光影在沈鸢眉眼摇曳,她轻轻点头:“嗯。”
    汉白玉石八方转花钟高高置在雕红漆戏婴博古架,钟声叠着窗外的潇潇夜雨,一声声飘落在沈鸢耳中。
    她心不在焉盯着烛台上晃动的星火,眼前晃过明宜的笑颜。
    那双如月眼睛弯弯,有道是燕妒莺惭,桃红李让。
    繁琐华丽的宫裙落在明宜身上,并非锦上添花,反倒是累赘。
    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掐在掌中,留下深长的红痕。
    沈鸢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往上抬起一双惶惶然的眼睛。
    “殿下……”
    沈鸢一鼓作气,“殿下是要同明姑娘成亲吗?”
    谢清鹤没有抬眼:“嗯。”
    沈鸢急不可待,脱口而出:“可是明姑娘并不喜欢……”
    如墨眸子微微抬起,谢清鹤双眸冷冽,如若冰霜。他弯唇,森冷黑眸中半点笑意也没有。
    谢清鹤明知故问:“她不喜欢什么?”
    “她、她不喜欢宫里。”
    沈鸢抿紧红唇,委婉开口,“明姑娘的性子……不大适合留在宫里。”
    长于天地间的灵莺,怎会甘愿留在四面红墙黄瓦的九重宫阙。
    谢清鹤低低笑了两声,朝沈鸢勾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她不适合,那你适合吗?”
    沈鸢纤纤素腰落在谢清鹤掌中,他一点点抚过。
    指腹带着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一层锦裙,沈鸢禁不住躲开。
    对上谢清鹤深不见底的一双黑眸,沈鸢心口一紧,再不敢往后躲。
    她垂首敛眸,声音从谢清鹤身前发出,闷闷的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贝齿在红唇上留下清晰的齿痕,“我只是好奇,殿下怎会选她入宫?”
    明宜是皇后为谢清鹤挑的太子妃,以谢清鹤和皇后水火不容的关系,谢清鹤定不会如皇后所愿,老老实实将明宜迎入东宫。
    谢清鹤把玩着指间的青玉扳指,套在沈鸢手上,又任由它滑落回自己掌心。
    他轻嗤:“你同她倒是要好。”
    谢清鹤掀眸,“只是数面之缘而已,人心易变,你又怎知她不会改变主意?”
    沈鸢喃喃张唇,反唇相讥,她难得执拗:“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谢清鹤笑而不语。
    沈鸢胆战心惊:“她认得我,若是日后看见……”
    “不
    会。”谢清鹤声音淡淡。
    沈鸢只会留在芙蓉别院,不会出现在东宫,更不会出现在明宜眼前。
    怀里的沈鸢仍是忧心忡忡,还在为明宜的去路牵肠挂肚。
    谢清鹤眸色晦暗。
    指尖捻着沈鸢戴在心口的赤金玛瑙璎珞,金灿灿的璎珞中央悬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宝石沉甸甸的,正好落在那一抹雪白上。
    “会用这里吗?”谢清鹤轻声。
    沈鸢脸色白了一瞬。
    谢清鹤笑笑,不容置喙。
    “不会就学。”
    ……
    将近四更天。
    沈鸢迷迷糊糊听见檐角下似是传来铁马的响声。
    雨还在下。
    她一双手酸痛得厉害,半点力气也没有。
    璎珞掉落在地,中间的红宝石不知滚落到何处。
    身后忽然贴上一个温热的身影,沈鸢迷迷糊糊,下意识往里避开。
    她低声嘟哝:“手……”
    半张脸埋在枕中,沈鸢似是在天人交战,强撑着撩起眼皮,目光在谢清鹤右臂上掠过。
    “手、有伤。”
    谢清鹤的右臂有伤,不能碰到。
    嘀嘀咕咕呢喃一声后,沈鸢再也撑不起精气神,枕着迎枕沉沉睡去。
    夜色氤氲,谢清鹤落在烛光中的黑眸轻顿了一顿。
    自那夜后,谢清鹤只来过两三回芙蓉别院。
    皇帝病重,皇后日日在养心殿侍奉,谢清鹤也常被召到宫里。
    沈鸢几乎见不到谢清鹤,每每他过来,都是夜深人静之时。
    搂着沈鸢睡一觉,天不亮又匆忙离开。
    秦嬷嬷嘴又严,除了教沈鸢舞蹈,别的事一概不曾提起,也不许底下伺候的人在沈鸢面前乱嚼舌根。
    沈鸢在芙蓉别院住了一个多月,除了松苓,竟只和秦嬷嬷说过话。
    自然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她不知苏亦瑾如今如何,也不知他是否回到洛阳。
    转眼又是一年端午。
    沈鸢好说歹说,终于说动秦嬷嬷,得了一日的假。
    长街车马簇簇,人头攒动。
    松苓挽着沈鸢的手,时不时朝后望去,一张小嘴巴巴,松苓眉飞色舞。
    “姑娘,我们真的出来了?”
    在芙蓉别院住了一个多月,松苓差点闷坏,好容易得了假,松苓携着沈鸢,往陵江走去。
    “难得秦嬷嬷不在,姑娘今日可要好好补补身子。”
    松苓捏着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在沈鸢眼前晃了一晃。
    “姑娘今日想吃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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