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细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芙蓉香露:“这个是我自个做的,你留着抹手,天冷,可不能把手冻坏了。”
    北风呜咽,落花满地。
    萤儿抱着沈鸢的臂膀,呼呼睡大觉。
    沈鸢听着窗外的风声,胆战心惊,辗转难眠。
    半晌,沈鸢悄声下榻,披上外袍行到廊庑下。
    纤细身影落在朦胧夜色中,如杨柳垂金,不堪一折。
    寒风凛冽,惊起满地波澜不惊的夜色。
    沈鸢眼前又一处晃过白日见过的那人。
    那张脸布满血污,狼狈不堪。身上的长袍还打着几个补丁,身子孱弱,病怏怏躺在地上。
    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好像已经用尽毕生力气,那双眼睛透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风声掠耳,廊下的灯笼骤然熄灭,满院漆黑夜色猝不及防洒在沈鸢身上。
    她遽然一惊,猛地往后退去,身子抵在彩漆斑驳的柱子上。
    廊下悬着的烛火摇摇晃晃,竟又再次亮起。
    昏黄烛光跃动在沈鸢眉眼,她扬着脸,盯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烛火出神。
    ……
    冷风卷地,灰黄的沙土铺天盖地。
    崔武一行人扮作客商,在平州暂作歇脚。
    他们是外地人,又是一口汴京口音。
    客栈的掌柜望向他们的目光满是戒备,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崔武笑着往掌柜手中塞了一锭银子,他一只手半曲,痞里痞气靠在案上。
    “掌柜的,过两日我们少爷若是来了,还劳你同他说一声,就说这方圆百里就只剩你们一家客栈了,我可不想再陪这少爷继续折腾了。”
    崔武义愤填膺,“连换了三家客栈,不是说床榻不好,就是说风水不好。”
    他这副做派,哪还有半点为官的样子。
    掌柜收下银子,慢悠悠道:“你们家做什么买卖?”
    崔武张口就来:“什么买卖,我就是个跑腿的,不比东家,人家做的都是大买卖,不然也不会养出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少爷。”
    掌柜扬眉:“……药商?”
    崔武忽然站直身子,正色:“你认识我们东家?”
    掌柜随意摆手:“猜的,来平州的,十有八九是药商,都是来收药的。”
    他声音迟疑,“不过你们怎么这会才来?前面来了好几个药商,人家早走了,你们这会过来,只能挑些细枝粉末。”
    崔武唉声叹道:“还不是那小少爷闹的,他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一点苦也吃不得,磨蹭了一路,不然也不会耽搁到今日。”
    崔武看一眼天色,“我估摸着他还得有三四天才能到。”
    他双眉紧皱,脸色凝重。
    思忖片刻,又往掌柜手中塞了几块碎银,“这平州可有掌柜相熟的采药人,还望掌柜帮忙牵线牵线,事成之后,我再给掌柜……这个数。”
    掌柜泰然自若,对银钱来者不拒:“怕回去不好交差?”
    他朝崔武勾了勾手指,“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这平州上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掌柜一连说了好几个人名。
    崔武颔首,不动声色道:“我刚来的时候,在路上瞧见一家养安堂。”
    掌柜嘿了一声:“那是郑家的,他们家祖上也是采药的,如今是家中三弟当家。我听说他在汴京也开了一家药铺,你们应当认识。”
    崔武拢眉沉吟:“姓郑?没印象。”
    掌柜笑了两声:“汴京卧虎藏龙,你不认得也正常。郑老三如今承了他爹的衣钵,年年开堂舍药,我们平州人,哪家不是承他们家的情。”
    掌柜倒豆子一样,“他们家也常自己上山采药,不过你也不必去,采的药他们自己都不够用,还得从别人手里买,自然没有多的卖给你。”
    崔武笑着道:“你刚刚说,他姐姐也回来帮他采药做药丸?怎么,他姐姐还没嫁人?”
    掌柜笑得眼角都有了皱纹:“怎么可能,早嫁人了,只是家里生意忙不过来,她回来帮弟弟照看罢了。”
    掌柜一只手在案上敲了两下,“他那个姐姐嫁的那家人是开书坊的,好像姓……刘。前儿我还听他姐姐说,想找两个健妇帮忙做药丸,不然她忙不过来。”
    掌柜小声嘀咕,“我还纳闷呢,她这回回老家身边多了一个小娘子,竟然还忙不过来。”
    崔武眸色一凛,脸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异样:“小娘子,是她弟媳?”
    “那倒不是,瞧着病怏怏的,看着不像我们平州人。”
    崔武瞳孔骤紧。
    他想到了如今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沈鸢。
    第51章 她看见了谢清鹤
    掌柜见多识广,且又是平州人,对平州诸事了如指掌。
    崔武眉角轻动,朝店小二丢了两块碎银,财大气粗吆喝:“来一壶好酒,三斤好肉。”
    话落,揽着掌柜的肩膀往八仙桌走,满脸堆笑。
    “干站着有何乐趣,来来来,我们喝两杯!今夜这顿,我请了!”
    崔武出手阔绰,掌柜喜笑颜开,推杯换盏。
    不到一个时辰,掌柜拍着崔武的肩膀,称兄道弟。
    “不是我拿乔说大话,这平州的人,我闭着眼都能知道是谁。”
    醉意翻涌,掌柜喝得酩酊大醉,他醉醺醺,两眼都是红的。
    掌柜疑惑端起茶碗,一
    双朦胧眼睛盯着茶碗看。
    “这酒的味道,怎么和平日不太一样?”
    崔武不动声色拿开掌柜的茶碗,他一张脸也是红的,说话都大着舌头。
    “别、别喝了,你……你喝醉了。”
    醉酒的人最忌讳旁人说自己喝醉,掌柜拍案而起,一只脚踩在长凳上。
    “胡说!我没醉!我……我没醉!”
    掌柜醉眼迷离,朝店小二挥了挥手,“来两斤上好的桃花酿!我、我今夜要和这位小兄弟不醉不休!”
    他嘿嘿笑了两声,“贤弟,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崔武趴在八仙桌上,眼睛像是蒙着一层水雾。
    他一只手往上抬起,磕磕绊绊。
    “说到,郑老三他姐姐……”
    掌柜脑子晕晕沉沉,早不知今夕何夕,他顺着崔武的话往下说。
    “对,他姐姐嫁的那家姓刘,不怕贤弟笑话,那日他姐姐从山上的老宅回来,我一眼就瞧出那马车不同寻常,我还以为是刘家跟着回来了,不想竟是多了个小娘子。”
    掌柜说话颠三倒四,声音含糊不清。
    “虽说戴着帏帽看不清脸,不过那背影我见都没见过,定不是平州人。问了郑老三,他也含糊其辞,说不出那女子的来历。”
    崔武敛着的眼眸若有所思:“那女子……芳龄几何?”
    掌柜抚掌大笑:“隔着帏帽,怎么看得出?贤弟你果然喝醉了。”
    他打了个酒嗝,“那小娘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郑家的亲戚,郑家也不必如此藏藏掖掖的,我寻思着,那小娘子应该是……”
    他眼中泛起团团迷雾,哐一声磕在八仙桌上。
    崔武心中震惊,恨不得当即将掌柜晃醒。
    他拿手肘撞撞掌柜:“那小娘子是什么?”
    掌柜朝他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道:“我要是说了,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同外人道。”
    风过林梢,窗外狂风大作。
    客栈楼下只剩他们这一桌还在把酒言欢,别的客人都在楼上歇息。
    指骨泛白,崔武差点捏碎手中的茶碗,他声音放得极轻:“那是自然。”
    眼看掌柜又要往八仙桌栽去,崔武眼疾手快拎起掌柜的后颈。
    “那小娘子是什么?”
    掌柜茫然抬起双目,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人,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崔武一颗心悬在半空:“……什么?”
    掌柜起身,脚步虚浮,跌跌撞撞朝后走了两三步,又用力在崔武肩膀上拍了一拍。
    “你怎么不开窍?郑家这样鬼鬼祟祟,不就是想给刘家找个小妾。”
    崔武无语片刻,随即惊醒:“……照掌柜的话,那小娘子年岁不大?”
    掌柜点头:“我估摸着和郑老三差不多。”
    更深露重,掌柜早被店小二扶去自家屋子歇息,待店小二转身想要去扶崔武,却发现八仙桌前早没了崔武的身影。
    可崔武屋中的烛火却是亮着的。
    店小二一拍脑袋,惊道:“竟然还能自己回房,也好,省了我不少事。”
    话落,又吭哧吭哧拎起扫帚,埋首洒扫地下散落的酒坛。
    楼上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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