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身影立在冷风中,晃晃悠悠,她脑中乱如浆糊。
    “夏家的人怎么会来得这样巧,是不是……”
    她怀疑是谢清鹤从中作梗。
    刘夫人摇摇头:“我看未必,先前白露摔落的山谷离平州不远,夏家的人找到平州是早晚的事。且我也打听过了,他们先前也在隔壁镇上的药铺问过人。”
    白露伤得那样中,自然少不了寻医问药。
    刘夫人唉声叹气:“这附近也就两三家药铺,找到人是早晚的事。”
    平州风沙大,今日又下着雪。
    不过一个时辰,沈鸢手脚冻得僵硬,鬓间也落满雪珠子,瑟瑟发抖。
    刘夫人早被沈鸢劝回,沈鸢孤身站在风雪中,眉宇间落满白色的雪珠子。
    积少成多,台阶上的积雪渐多,刘夫人送来的暖手炉早就冷透,硬邦邦揣在沈鸢手中。
    她躲在门前的角落,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呼啸的北风卷起满地的残雪。
    双足再也撑不住之时,角门终于被人推开,门房的人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姑娘,先进来避避风雪罢。”
    沈鸢急不可待朝前走了两步。
    她双足早冻得酸麻,如在刀尖上行走一样。
    沈鸢忍着疼,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双足往门房走去:“他肯见我了?”
    门房欲言又止,让开半边身子让沈鸢进屋。
    小小的抱厦中还坐了四五个老奴。
    瞧见沈鸢进来,纷纷将铜脚炉前的地方让给沈鸢:“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地方简陋,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门房是私自放沈鸢进来的,他压低声音:“姑娘放心,这里里外外的都是老人,不会有人多嘴。我们县令胆子虽小,却是最怜老的,这府上伺候的,都是老人。”
    门房絮絮叨叨,又扶着案几起身,“我再去后院看看,若是那位客人……”
    跨出门,门房忽然双足一软,直直跪落在地。
    沈鸢坐在炕上,手中捧着热茶,隔着茫茫雪雾和谢清鹤对望。
    雪珠子摇曳,谢清鹤肩上拢着素锦织镶银丝边月白色斗篷,黑眸凌厉晦暗。
    单薄眼皮低敛,漫不经心朝沈鸢看了过来。
    沈鸢指尖颤栗。
    谢清鹤只看了沈鸢一眼,抬脚朝外走去。
    门前早就备好马车,广袤雪地中,朔风凛凛。
    沈鸢慌不择路追了上去。
    崔武手执长剑,横亘在沈鸢面前。
    剑身在空中泛着冷白之色,冰冷森寒。
    崔武面无表情:“陛下只见沈贵人,不见旁人。”
    沈鸢刹住脚步,她手中还握着夏家送来的锦盒。
    沈鸢不敢细想白露是如何硬生生被剥下这十根手指,更不敢想白露今日还会遭受什么折磨。
    她双眼红肿,不假思索推开崔武挡在自己身前的长剑。
    沈鸢一头冲到谢清鹤身前:“陛下要如何才肯救人?”
    谢清鹤抬眸,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沈鸢,如蜻蜓点水。
    他不动声色朝崔武看了一眼。
    崔武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崔武飞马前来,手中还提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男子。
    那人凶神恶煞,生得肥头大耳。
    口中骂骂咧咧,脏话不断。
    “你敢抓我,我若是让你今日走出平州,我就不信夏!”
    男子手足都被绑在身后,崔武狠命朝他双膝踢了一脚,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谢清鹤面前。
    沈鸢昨日遍寻不得的男子,此刻就跪在自己身前。男子抬眸看了沈鸢一眼,忽然笑出声:“这身皮囊倒是不错,用来做美人灯最好。”
    沈鸢惊恐:“你把白露如何了?”
    男子往地上轻啐一口:“别提那贱婢,老子辛辛苦苦养着她,她竟然敢背着老子跑了,真是晦气。”
    他眼睛落在沈鸢脸上,“不过她可比不上你,我房里还差一盏美人灯,我看你就不错。”
    落在沈鸢脸上的目光凶残嗜血,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赏玩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这双手生得也好,若是砍下来做……”
    一声尖叫在长街响起,男子双眼被利箭刺穿,他在地上满地打滚,身子蜷缩成一团。
    口中惊吼出声:“我要杀了你,我要……”
    男子痛不欲生,惨叫声哀鸿遍野。
    汩汩血珠子喷涌而出,血流成河。
    “想试试吗?”
    谢清鹤忽然开口,将手中的弓弩递到沈鸢手上。
    宽厚手掌搭在沈鸢手上,谢清鹤握着沈鸢双手,一点点拉开弓弦。
    “不是想救人吗?”
    谢清鹤勾唇,声音轻轻落在沈鸢耳边。
    他像是从炼狱中走出,周身遍布着血腥凶残。
    “杀了他,朕就答应救人。”
    沈鸢猛地扬起脸,双目惴惴不安。
    谢清鹤坦然对望。
    握在沈鸢手中的龙虎弓重若千钧,沈鸢心口骤急。
    她从未伤过人,更何况是杀人。
    她红唇嗫嚅:“我、我……”
    谢清鹤轻哂:“不敢?”
    他敛去唇角笑意,倏地松开沈鸢,拂袖踏上脚凳。
    眼见谢清鹤即将扬长而去,沈鸢仓皇失措。
    “我、我可以的。”
    弓弩握在沈鸢手中,她几乎抬不起。
    谢清鹤长身玉立,黑眸淡漠凉薄。
    那张脸平静如秋湖,谢清鹤镇定自若,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沈鸢从未拿过弓弩,光是抬起弓弩,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男子似乎也听到谢清鹤的声音,他再也没有之前的张扬放肆,一双眼睛还流着血。
    男子跪倒在地,甚至瞧不见沈鸢站在何处,只能凭直觉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
    “你找白露是罢,我立刻让人放了她,我求你……求你放过我!我有钱,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鸢颤抖着眼皮,偏过目光。
    谢清鹤目不斜视,泰然自若。
    他根本不在乎地上男子的哀嚎,只在乎沈鸢手中的箭矢能不能落在那男子身上。
    一鼓作气,沈鸢屏气凝神,颤抖着双手抬起弓弩,抬臂,拉弓。
    箭矢颤动着瞄准男子。
    沈鸢一遍遍劝说自己,是男子罪有因得,是他残害女子,她竭力遏制住胸腔翻涌的恐惧和惊慌。
    谢清鹤淡淡的声音落在沈鸢耳边:“沈鸢,你还想朕在这里陪你耽搁多久?”
    沈鸢陡然一惊,箭矢从手中飞奔而出。
    男子尖叫连连,箭矢歪歪扭扭,落在沈鸢两步外。
    沈鸢胆战心惊:“我、我再来一次。”
    雪天一色,空中灰蒙蒙的,乌云浊雾。
    箭矢离弦而出。
    第二箭、第三箭……第六箭。
    箭矢散落满地,沈鸢虎口处被磨得生疼见血。
    男子滚在地上,一会向左,一会向右。
    沈鸢手中的箭矢一直落在男子脚边,迟迟落不到他身上。
    沈鸢心急如焚,又一次抬起双臂时,身侧响起了谢清鹤冷漠的一声笑。
    “刚刚不是还急着救人吗?”
    谢清鹤朝地上痛哭流涕的男子抬抬下巴,又朝沈鸢走近。
    一只手抬起沈鸢的弓弩。
    上箭矢,拉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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