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抱着暖手炉,一颗心始终不得安稳。
    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屋内终于传来沈殊的声音,还有稳婆的笑声。
    “出来了出来了,少夫人再用点力。”
    沈鸢踮脚张望,恨不得长翅飞入沈殊屋里。
    倏地,屋里传来一声小孩的啼哭,而后是松苓急促来回。
    “姑娘,大姑娘生了,是个……”
    谢清鹤默不作声抬眸,视线在松苓袖口上轻轻一瞥。
    松苓不明所以,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袖口不知何时沾上一点血污。
    她忙不迭背过手,又往后退开四五步。
    松苓喜极而泣:“大姑娘生了个姐儿,孩子如今在玉竹姐姐手上。”
    沈鸢出声打断:“我姐姐呢,姐姐如何了?”
    松苓脸上堆着笑:“大姑娘……”
    她今日忙了一日,脑子都乱了,这会才想起自己说错话,忙改口。
    “少夫人身子无大碍,将养上两日就好了。”
    沈鸢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姐姐。”
    松苓看谢清鹤一眼,笑着迎上前:“少夫人这会还睡着呢,娘娘也累了半宿,还是先歇息罢。”
    天光初现,稀薄的光影穿透厚重的云层。
    沈鸢后知后觉,自己竟在元府等了两个多时辰。
    她转首回望,目光意外和谢清鹤对上。
    谢清鹤淡声:“回宫。”
    沈鸢驻足,迟疑不动。
    她想留下多陪陪沈殊。
    谢清鹤双眉渐渐拢起,还未开口,廊下忽然跑入一个单薄身影。
    玉竹怀里抱着刚出世的小孩子,眼中含着热泪,她哭着跪在沈鸢身前。
    “二姑娘,不,沈贵人……我们少夫人说,求沈贵人暂替她看管两日孩子。”
    沈鸢大惊,作势要往产房走去。
    玉竹眼疾手快拦住:“少夫人晕过去了,这是她先前清醒时同我说的,说务必让奴婢把孩子交给娘娘。”
    玉竹抬眸,眼皮颤颤在元老爷脸上掠过,意有所指:“少夫人说,这府里的人……她都信不得。”
    谢清鹤还在,元老爷暴跳如雷,反唇相讥。
    “胡说什么,你这是信口雌黄,我们元家哪里对不起她了?陛下,老臣冤枉,这妇人……”
    谢清鹤笑了两声:“元大人这是想让朕替你主持公道、替你管家务事?”
    元老爷跌跪在地:“老、老臣不敢。”
    谢清鹤懒得多看他一眼,抬脚离开。
    刚往外走了两三步,却见沈鸢还站在原地不动。
    谢清鹤转首侧目:“……还不走?”
    沈鸢朝前快走两步,目光仍落在玉竹怀里的孩子:“我可以……带她走吗?”
    谢清鹤面色稍沉。
    ……
    棠梨宫。
    除夕将至,宫中上下彩带飘飘,处处锦绣盈眸,彩灯点缀。
    沈鸢手中握着拨浪鼓,拿鼓声逗弄襁褓中的小姑娘。
    沈鸢晃了半日,小姑娘还是对她爱答不理,她泄气松开拨浪鼓,捧着脸凑到榻前。
    “她怎么都不对我笑的?”
    乳娘笑着道:“兴许姐儿是累的。”
    乳娘是沈殊自己找的,祖上都在汴京,家世清白。沈鸢不甘心,又去拿纸老虎。
    小姑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目光随着沈鸢手上的纸老虎晃动。
    沈鸢眉开眼笑:“这孩子倒是聪明,知道这是我做的纸老虎。”
    孩子在棠梨宫住了一个多月,沈鸢也捡起先前落下的针黹,时不时做虎头鞋虎头帽。
    许是有了事做,沈鸢如今也不再如先前那样浑浑噩噩。
    宫人笑着上前:“娘娘,虞老太医来了。”
    沈鸢起身:“他可是刚从元府过来的,姐姐身子可有好些?”
    虞老太医在殿外候着,听见沈鸢的声音,忙上前行礼。
    “元少夫人如今气色好了许多,还托下官问娘娘安。”
    沈鸢眉眼弯弯:“姐姐今早才打发人送信过来,孩子如今住在我这,姐姐恨不得日日往宫里送信。”
    虞老太医抚着斑白的长须,点点头:“元少夫人初为人母,这也是人之常情。”
    沈殊一直对那日自己难产耿耿于怀,疑心是府中有人在自己的催产药中动了手脚。
    出了月子,沈殊一直在追查此事。
    沈鸢原想帮忙,却被沈殊笑着拒绝,她直言不讳:“我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她向来活得通透亮堂,“且哪家没有龌蹉事,不过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虞老太医细细为沈鸢把脉,坦言:“老夫瞧沈贵人这些时日气色好了不少。”
    宫人笑着为虞老太医斟茶:“可不是呢,自从有了元家小小姐,娘娘心情也好了许多,饭也能多吃两口。”
    虞老太医温声笑:“这是好事。”
    把完脉,虞老太医又去看睡在摇篮中的小孩子。
    小姑娘双手攥拳,睡得迷糊。
    沈鸢亲自送虞老太医出门:“那日在元府,还要感谢虞老太医相助。”
    虞老太医摇摇头:“不敢当不敢当,外面天冷,娘娘送到这里便好,不必再往外送了。”
    穿过乌木长廊,虞老太医脚步放缓。
    廊下立着一人,谢清鹤长身玉立,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如何了?”
    虞老太医实话实说:“沈贵人先前落水落了病根,且下官观贵人的脉相,她以前也曾落过水。”
    谢清鹤愣住。
    忽然想起沈鸢先前曾摔下御湖,那时他也在湖边,眼睁睁看着沈鸢在湖中挣扎了许久。
    谢清鹤眸色一暗,垂在袖中的手指攥在一处。
    良久,他哑声:“她……还能有孩子吗?”
    日落西斜,光影逐渐从谢清鹤身上偏移。
    他站在昏暗处,眸色不明。
    谢清鹤眼前晃过沈鸢这些时日看沈殊孩子的眼神,她对小孩子一向有耐心。
    先前在平州,郑郎中家的小孩也常缠着沈鸢一齐玩闹。
    那若是……他和沈鸢有了孩子呢。
    她应当会更有耐心,会更高兴。
    指间的青玉扳指转了又转。
    谢清鹤听见虞老太医道:“沈贵人年轻,日后的路还长着呢,定还有机会怀上孩子的。”
    谢清鹤侧眸,眼神意味深长。
    虞老太医身子伏得更低:“老夫手上有前朝留下的方子,若是照着药方吃上一两个月……”
    他欲言又止,“只是那药需要的药饵难寻,恐怕得费上些时日才能收全。”
    ……
    棠梨宫其乐融融。
    摇篮中的小姑娘又睡醒了,自己和自己
    吐着泡泡玩。
    沈鸢笑着凑上前,拿手指头碰碰小姑娘的小肉脸。
    “你还真是聪慧,虞老太医刚走,你就醒了。”
    沈鸢自言自语,“你这性子,定是随了姐姐,姐姐也聪明。”
    小姑娘咯咯之笑。
    沈鸢眼睛笑如弓月,又对着小姑娘念了两声姐姐,小姑娘笑得更大声了。
    沈鸢惊讶不已:“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喜欢听我姐姐。”
    她连着喊了三四声,骤然惊觉:“你这孩子,占我便宜是不是?”
    宫人奉上热茶:“母子连心,小小姐许是想元少夫人了。待娘娘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兴许他也会这样。”
    沈鸢笑意淡了些许。
    她一点也不想怀上谢清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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