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渺装模作样捧着茶盏,一对眼珠子转动飞快。
    谢清鹤目光越过谢时渺,落在沈鸢脸上:“怎么都不说话?”
    谢时渺溜之大吉:“我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就不打扰母后和父皇了。”
    她仓促欠身,逃之夭夭。
    谢清鹤坐在谢时渺先前的位置上,淡声:“渺渺和你说什么了,她又闯祸了?”
    沈鸢眼都未抬,甩帘入了里屋。
    湘妃竹帘在空中摇曳,洒落下片片细碎的光影。
    谢清鹤眼中掠过几分诧异,案上茶水映着谢清鹤勾着的嘴角。
    他难得看见沈鸢对自己发脾气。
    一汪平静无波的秋水如有石子坠落,荡起无尽的涟漪。
    谢清鹤笑着跟在沈鸢身后。
    贵妃榻上倚着一人,沈鸢歪靠在青缎迎枕上,一头乌发鬓松钗乱,散落在身后。
    她背对着谢清鹤,显然不想和谢清鹤说话。
    光影流落满地,谢清鹤踩着烛光行到贵妃榻前,他嗓音沉沉,似是还带着笑。
    “渺渺和你告状了?还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说到后半句时,谢清鹤眼眸骤暗,讳莫如深。
    为着谢时渺迁居东宫一事,朝中众臣众说纷纭。
    谢清鹤不想沈鸢听见那些难听。
    先前有两个老太监吃醉酒,躲在墙角嚼舌根,说当今皇后品行有亏,如今朝中乱成一锅粥,她竟连一句都没有劝谢清鹤。
    还笑沈鸢被废是早晚的事。
    当夜那两人就被乱棍打死,一个活口也没留。
    之后几日,宫中风平浪静。宫人提心吊胆,无不守口如瓶。无人敢提起那两
    个死在乱棍之下的老太监,也无人敢在沈鸢面前搬弄是非。
    谢清鹤一双黑眸阴翳冷冽。
    沈鸢遽然转首,愤愤望着谢清鹤。
    那双琥珀眼眸瞪圆,如小猫伸出尖锐的爪子,蓄势待发。
    “陛下做的事,难不成自己也不清楚吗?”
    沈鸢怒目而视。
    谢清鹤不明所以,还当沈鸢是知道那两个老太监的事。
    “你知道了?”
    他皱眉,“那两个太监是死有余辜,若是不严惩,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沈鸢莫名其妙:“什么太监?”
    谢清鹤一怔:“没什么,处置了两个犯宫规的太监罢了,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事?”
    想到谢时渺前脚刚走,谢清鹤好奇,“和渺渺有关?”
    沈鸢冷哼一声:“她想为百岁求个恩典,这事你知道吗?”
    谢清鹤颔首:“她还说了什么?”
    若只是为百岁脱奴籍,沈鸢定不会发这样大的肝火。
    沈鸢原封不动照搬谢时渺的话:“她说是你教她的?”
    谢清鹤抬眼,没有否认。
    “你可知百岁家中是因何犯事?”
    沈鸢愣住:“不是说他父亲科考泄题吗?”
    百岁的父亲本是主考官,当年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查出是主考官为一己私欲,将考题私自透露给考生,以此换取高额的酬金。
    百岁一家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沈鸢上下打量谢清鹤两眼,满腹疑虑:“总不会他父亲是被冤枉的罢?”
    “没有,铁证如山,他父亲收取贿赂是真,泄露考题也是真。”
    谢清鹤轻声,“这事人人皆知,若日后百岁脱奴籍入官场,你觉得旁人怎会看他,又如何看渺渺?”
    沈鸢于心不忍:“幼子无辜,他当年那么小,他父亲做的事,和百岁有什么干系。”
    谢清鹤深深望着沈鸢。
    “可旁人不会这么想。若他只是一个奴才,自然不会有人眼红他。可若是他脱了奴籍成为渺渺的幕僚,必有人说渺渺识人不清,用人不贤。”
    谢清鹤简明扼要,“以他如今的才干,还不配渺渺为他遭受那些骂名。”
    天下贤能名士多如江中鲤,实在没有必要为那样一人背负骂名。
    沈鸢凝眉轻哂:“你们还真是……机关算尽。”
    谢清鹤捏着沈鸢的指骨:“渺渺是我和你的孩子,我总要为她谋划。”
    沈鸢抽回手,蛾眉稍蹙。
    总觉得谢清鹤近来有点奇怪,像是迫不及待将谢时渺推向龙椅。
    沈鸢戒备望向谢清鹤,眉心紧皱。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谢清鹤低垂着眉眼,黑眸聚精会神。
    漆黑瞳仁中只映着沈鸢一人的身影,谢清鹤弯唇,好整以暇道。
    “……心悦你,算吗?”
    沈鸢陡然睁大双眼。
    猝不及防的一句表白心迹,是她从前未在谢清鹤口中听过的。
    她一时语无伦次,红唇张张合合。
    “你、我……”
    沈鸢别过脸,目光躲闪,“我说过,我对你不是全然的信任。”
    “我知道。”谢清鹤尾音含笑。
    沈鸢咬唇:“最多只有两分。”
    她以为谢清鹤会失望,会落寞。
    可是没有。
    谢清鹤那张脸一如既往,并未流露出半点失落之色。
    四目相对,沈鸢眼中的狐疑渐深。
    谢清鹤笑着道:“已经很好了。”
    他敛眸,唇角笑意缓慢敛去。
    “沈鸢,你还愿意相信我……已经很好了。”
    沈鸢沉默许久。
    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
    ……
    寒冬腊月,朔风凛冽。
    圆圆坐在元邵膝上,一只手捏着糖葫芦,一只手握着九连环。
    她还是学不会九连环。
    元邵每日都会教她,过后又忘了。
    偏偏圆圆还乐此不疲,缠着元邵要人教。
    秋千在空中晃动,圆圆嘿嘿一笑:“元邵,再高点,再高点。”
    几番来回后,圆圆又凑过去,指使元邵给她解开九连环。
    一面看,还一面埋怨。
    “元邵,太快了,记不住。”
    圆圆啃着冰糖葫芦,一双眼睛笑如弯月,抱着自己的冰糖葫芦吭哧吭哧啃得起劲。
    明日是除夕,沈殊本想留沈鸢在竹坊用晚膳,沈鸢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明儿是宫宴,我只怕脱不开身。”
    沈殊狐疑抬眸,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会寻个由头避开。”
    往年宫宴,沈鸢多是装病不见外人。
    沈鸢弯了弯嘴角,眉眼低敛。
    “医馆的事亏得有城中的姑娘夫人出手相助,论理,我该去一趟的。”
    她往楼下望去,“圆圆如今说话,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沈殊长吁短叹:“好容易才改过来的,如今是比以前好了不少,改成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
    沈殊无奈摇头,“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圆圆做什么都懒懒的,若不是元……元邵,她连话都懒得说。你们家渺渺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念书,这都快除夕,竟还待在寝殿做功课。”
    沈鸢莞尔:“圆圆这样就很好,渺渺她……太聪明太早慧了,有时我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再怎么聪明,那也是孩子,她也想日日同你在一处。别的不提,渺渺早慧也不是坏事,她是殿下,如今又入主东宫,日后可是要……”
    沈殊及时收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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