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武识趣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只剩谢清鹤和沈鸢两人。
    沈鸢目光落至书案上的舆图,好奇:“是要……打仗了吗?”
    谢清鹤颔首:“嗯。”
    舆图上用朱砂笔勾画出的盂兰显眼,沈鸢蹙眉:“盂兰,不是戚大人的家乡吗?”
    谢清鹤顿了顿,而后了然笑道:“你见到戚玄了?”
    他坐在书案后,并未起身,只是朝沈鸢招招手。
    “盂兰起了内讧,盂兰王昨夜被人刺杀。戚玄想要我发兵增援,他是盂兰王的私生子,从小不被族里那些人待见。”
    谢清鹤沉声,“当初他留在我身边,也是因为被人追杀。”
    沈鸢讶异:“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今日才没同我们出宫?”
    谢清鹤愣了愣,眉眼低敛:“……是,盂兰易守难攻,新上任盂兰王心狠手辣。今早又在边关斩杀我朝子民百余人。戚玄善蛊,却不善战。”
    他垂眼对上沈鸢的目光,“我可能会……亲自去一趟盂兰。”
    沈鸢心口不知为何砰砰直跳,心跳如擂鼓:“……只有这些,没有别的瞒我的?”
    谢清鹤笑着开口:“只有这些。”
    他抬手收起书案上的舆图,不知碰到何处,谢清鹤眉心狠狠一皱,而后又恢复如常。
    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底下好像掩藏着惊涛骇浪,风雨涌起。
    谢清鹤淡声:“只是御驾亲征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来说,还不一定。”
    沈鸢起身,余光瞥见窗下崔武的身影:“崔大人还在外面,想来还有事和陛下商议,我就不叨扰了。”
    丝帕在手中攥了又攥,沈鸢背对着谢清鹤,声音轻轻。
    “谢清鹤,这是我最后一回信你。”
    她飞快折返回书案,掏出在天香寺求的红梅笺,“一路平安。”
    话落,沈鸢转身,疾步朝外走。
    风雪扑了沈鸢一脸,她不知道是不是谢清鹤没开口,还是风雪掩没了谢清鹤的声音。
    沈鸢没听到谢清鹤的一声“好”。
    第79章 亲征
    东宫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正月无声过去,春寒料峭,湖边波光粼粼,水波不兴。
    岸上杨柳垂金,柳絮翻飞。
    谢时渺上元节那夜出门赏灯,不知在路上冲撞了什么,回来后高烧不止,满嘴说着胡话。
    沈鸢大惊失色,一连三夜都夜不能寐守在榻前,最后是被谢清鹤强行抱回棠梨宫歇息的。
    连着半个多月心力憔悴,沈鸢精疲力竭,她一只手撑着脑袋,倚在青缎迎枕上昏昏欲睡。
    粉彩人物山水纹烛台上摇曳着金黄的烛光,昏暗光影落在沈鸢白净细长的脖颈上。
    纤长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弓月形的阴影。
    鼻尖忽的落下一阵淡淡的松檀香,沈鸢身影动了一动,尚未睁开眼,头顶蓦地落下谢清鹤沉沉的一声。
    “别乱动。”
    玄色氅衣裹着沈鸢单薄的身子,谢清鹤面色凝重,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沈鸢强撑着睁开双眼,一手揉着眉心。
    手臂刚抬到半空,一只手先一步按在沈鸢眉心,轻轻揉着。
    沈鸢眸色一僵。
    落在眉心的那一点指腹滚烫焦灼,如烈焰焚烧,拽回沈鸢的理智。
    “你……”
    目光闪躲,沈鸢下意识拍开谢清鹤落在自己眉心的手指。
    轻飘飘的一记响亮在殿中响起,两人不约而同露出诧异的神色。
    沈鸢双目圆睁,眼中的困意消失殆尽。
    她愣愣盯着自己的手心,目光上移,缓慢和谢清鹤那双漆黑眼眸对上。
    沈鸢窘迫收回视线,心口惴惴不安。
    “清醒了?”
    平静的一声落在自己耳边,沈鸢赧然点头:“嗯。”
    一只手往下垂落在半空,沈鸢低声:“你先,放我下来。”
    谢清鹤面不改色:“没鞋。”
    沈鸢脱口而出:“那我让松苓……”
    一语未落,谢清鹤突然抱着沈鸢坐在妆台上。
    黄花梨妆台上铺着大红袱子,身后是冰冷的铜镜。
    沉默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鸢呢喃张唇:“我……”
    余音未了,谢清鹤倏地开口:“后日我要去一趟盂兰。”
    沈鸢目瞪口呆:“这么快?”
    盂兰新上任的新王残暴无比,屡屡在边关挑事生非。
    谢清鹤淡声,黑眸冷冽:“之前是寒冬,盂兰人骁勇善战,又是游牧民族,他们终年在草原上讨生活,对付寒冬比我们更有经验。”
    这也是谢清鹤迟迟没有出征的原因。
    他在等。
    等春暖花开,等冰雪消融,等铁骑踏平盂兰的那一日。
    谢清鹤从袖中掏出一枚龙虎符,放在沈鸢掌心。
    他低声:“这是兵符。”
    得此兵符,十万禁军任由沈鸢差遣。
    沈鸢脸上的茫然彻底烟消云散,冰冷的龙虎符握在手心,她心中隐隐泛起一点不安。
    沈鸢遽然扬首,不明所以。
    “陛下为何要御驾亲征,盂兰并不多,朝中除了明将军,还有两位将军也是……”
    “沈鸢。”
    谢清鹤握住沈鸢手腕,一字一顿,“我一定不会败的。”
    沈鸢怔忪数瞬,嗓音几近哽咽。
    抛开她和谢清鹤的恩恩怨怨不说,谢清鹤还是一国的君主。
    若是谢清鹤出事,天下定会大乱。
    沈鸢并不愿意看见那样民不聊生的一幕。
    银错梅花纹三足铜炉中点着安神香,青烟氤氲。
    沈鸢踟蹰半晌,别扭从唇齿间挤出四个字:“万事小心。”
    烛光跃动在沈鸢纤细的脖颈,她眉眼低低垂着,一双琥珀眼眸纠结又不安。
    谢清鹤哑然失笑,倏尔想起沈鸢先前给自己送的红梅笺。
    笺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无。
    谢清鹤勾唇。
    沈鸢不悦,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她凶巴巴的样子,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狸猫。
    谢清鹤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若我凯旋归来,可以再为我做一碗汤圆吗?”
    沈鸢扬首,红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说话。
    谢清鹤眼中的光亮消失,留下讳莫如深的一句。
    “照顾好自己和渺渺。”
    他没说让沈鸢等自己回来。
    ……
    落日西斜,众鸟归林。
    沈鸢爬上高高的城楼,迎着赤红的夕阳,沈鸢踮脚往外张望。
    宫道上空无一人,一株遮阴的树木也没有。
    谢清鹤已经走了半月有余,再有两日就到盂兰。
    他陆陆续续给沈鸢送来不少书信。
    信中所言,皆是军中的琐事。
    沈鸢一封也没有回。
    松苓垂手侍立在沈鸢身后,无奈叹气。
    “陛下今日又让人送来一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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