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沈鸢泪流满面,推搡着甩开谢清鹤。
    双手捏拳砸落在谢清鹤肩上,可不管沈鸢如何用力,谢清鹤都不曾松开她半分。
    “你还来做什么?”
    沈鸢泣不成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还……”
    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从沈鸢眼角滑落,染湿了谢清鹤的衣襟。
    黑眸微暗,谢清鹤抱着沈鸢入怀,嗓音喑哑:“沈鸢,我总是不想你哭的。”
    呜咽声在谢清鹤肩上不绝于耳,谢清鹤的长袍几乎被水雾浸透。
    “别哭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从沈鸢眼角抹过,谢清鹤声音温和。
    沈鸢别过脸,避开谢清鹤落在自己脸上的手。
    她满目通红:“陛下既然在金陵隐信埋名,想必是有要紧事要办,我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话落,也不管谢清鹤说什么,沈鸢拽着圆圆头也不回离开小院。
    圆圆早就不是当初年少不知事的小姑娘,自幼也常出入宫廷,自是认出谢清鹤的身份。
    圆圆目瞪口呆,时不时回首往后望,双唇张了又张。
    “刚刚那是、是……”
    余光瞥见沈鸢眼角的水光,圆圆立刻咽下喉咙的余音,亦步亦趋跟着沈鸢回到别院。
    沈鸢晚膳只匆匆吃了两口,沈殊还没来得及多问,沈鸢已然回房歇息。
    沈殊难以相信,抓着圆圆的手追问。
    “你真看清楚了,住在隔壁的是、是……”
    沈殊颤抖着说出“先帝”两字。
    圆圆揉着红肿的手腕,不满剜了母亲一眼:“自然是真的,母亲若不信,大可去隔壁瞧瞧。”
    “那怎么可以?”
    沈殊反唇相讥。
    她起身往外走了两三步,复再次坐回椅子上。
    “不行,小鸢如今还乱着,还是先让她一个人静静。”
    满腹愁思落在手中攥紧的丝帕上,沈殊在屋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外看一眼,口中念念有词。
    “不行,我还是得过去瞧瞧,留她一人胡思乱想,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沈殊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眼角瞥见身后的圆圆,沈殊忽然立住脚步,命人做了两盒糕点,让圆圆给沈鸢送去。
    圆圆提着漆木攒盒往沈鸢的住处走,意外发现沈鸢和谢清鹤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她讷讷张了张唇,最后还
    是什么话也没说,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推门而入。
    沈鸢坐在临窗炕上,屋内点着一盏烛火,明亮的火光随风摇曳,无声落在槅扇木窗上。
    沈鸢没有回首,还以为是沈殊或是松苓等人。
    她嗓子沙哑:“我不想吃,不必……”
    圆圆提着攒盒,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是我。”
    她将攒盒往沈鸢跟前推了一推,“母亲让我送来的,她说你晚膳没怎么吃。”
    沈鸢眼中落寞:“是我让姐姐担心了,攒盒放这,你先回去和姐姐说,就说我……”
    圆圆挨着沈鸢坐下:“母亲说我若是能在这屋里待上两刻钟,今日的功课就不必做了。”
    沈鸢破涕为笑,不好再赶人。
    圆圆垂首敛眸:“对不住,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想去捡纸鸢……”
    沈鸢抬手捂住她双唇,轻声呵斥:“胡说什么,这事与你有何相干。”
    圆圆讪讪:“可是、可是……”
    她低下脑袋,“其实红玉和我说过一点。”
    圆圆一面说,一面悄悄觑着沈鸢的脸色,见她脸上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圆圆这才大着胆子往下说。
    “她说她家的主子身子很不好,刚到金陵的时候常常卧病在榻,连房门也不曾出过。红玉那会只是在院子伺候洒扫的婢女,起初她连她家主子长何样都不知道,过了一两年,才终于见到真人。”
    圆圆压低声音,“红玉还说,她当时以为自己见鬼了。那个人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身子薄如纸,可吓人了。”
    红玉知道的其实不多,只知道谢清鹤病得很重,可谢清鹤得的是什么病,又请过什么郎中,她却一概不知。
    沈鸢双眉不知不觉拢起,直至圆圆离开,紧皱的眉宇始终不曾舒展。
    听圆圆说,谢清鹤病得很厉害,红玉有时路过谢清鹤的屋子,总是能闻到从屋内飘出来的药味。
    沈鸢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眼前总会晃过白日见到的谢清鹤,他似乎瘦了许多,那双深黑眼眸……
    帐幔后忽然晃过一道人影,沈鸢瞳孔骤紧,手指猛地摸向自己枕下藏着的金簪子。
    “沈鸢,是我。”
    低低的一声落在沈鸢耳边,谢清鹤灼热的指腹贴在沈鸢手腕,沈鸢整个人如释重负,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颈逐渐舒展。
    沈鸢一手撑在枕边,皱眉望向身前的黑影。
    “你怎么来了?”
    四目相对,沈鸢清楚看见了谢清鹤眼中的乌沉晦暗。
    那双沉沉黑眸一瞬不瞬望着沈鸢,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到嘴的质问忽然化为无声,沈鸢转首,背对着谢清鹤躺下。
    “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省得让人瞧见了……”
    “对不起。”
    沈鸢一句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听见谢清鹤这一声,身影忽的僵住。
    她强撑着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
    沈鸢声音渐渐染上哭腔。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谢清鹤声音很轻:“我不该骗你,当初山崩……”
    沈鸢猛地从榻上坐起。
    夜色缱绻,沈鸢一双眼睛比白日见到的更红。
    她拿榻上的迎枕砸向谢清鹤,泄愤一样。
    “谁要听你说这些,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谢清鹤,我说过那是我最后一回信你,我再也不要……”
    榻上的一切几乎都砸在谢清鹤身上,沈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拿手背胡乱抹去泪水。
    一只手先一步替她抹了去,那抹白净的手腕近在咫尺。
    沈鸢忽的用力在谢清鹤手背上咬上重重一口。
    深深的两道齿印瞬间出现在谢清鹤手背,沈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并非从谢清鹤手上传来,而是……从他肩上。
    沈鸢突然松开人,她刚刚随意拿东西砸人,根本不曾顾及谢清鹤。
    如今才发现他长袍上隐隐有血丝渗出:“你怎么、怎么……”
    等不及谢清鹤说话,沈鸢不知何来的胆量,狠命扯开谢清鹤的长袍。
    她只模糊看见一道旧疤。
    沈鸢喃喃:“是那次山崩……”
    谢清鹤含糊不清应了一声。
    沈鸢皱眉:“谢清鹤,你在骗我。”
    她气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直骗我有意思吗?你走,你现在就给我走,我再也不想和骗子……”
    “不是山崩,是之前的蛊虫。”
    沈鸢一时语塞,不明所以:“怎么会,当初戚玄不是说都好了吗?”
    谢清鹤言简意赅:“没有。”
    虫蛊本就难解,何况谢清鹤还是借命。出征盂兰时,谢清鹤的身子每况愈下。
    他自知自己时日不长,所以先一步为沈鸢和谢时渺安排好了后路。
    后来又遇上山崩,那会谢清鹤奄奄一息,就连戚玄也束手无策。
    “崔武说,你那会时常做噩梦……”
    沈鸢哑口无言,良久才开口:“你以为我是厌恶你才做噩梦?”
    谢清鹤抬眸,满脸写着“不是么”三字。
    他以为沈鸢如以前那样厌恶自己,所以才会夜夜做噩梦。
    沈鸢无声弯唇,唇角笑意苦涩:“不是的。”
    她垂首敛眸。
    沈鸢何时见过这样小心翼翼的谢清鹤,她低声呢喃:“我不是厌恶你,我是、是梦到你受伤了。”
    错愕在谢清鹤眼中一点点溢满,他似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握着沈鸢手腕的力道不知不觉加重,直到耳边传来沈鸢的一声惊呼,谢清鹤猛地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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