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屿安落在膝头的手默默攥紧,神色却是从容,“怎么突然想看那个?”
    宋满仍是那个声调,“突然想了。”
    温屿安沉默,拳头攥紧,手背青筋凸涨、狰狞。
    宋满盯着他,一字一顿,“怎么?不行吗?”
    这空当,佣人端上牛肉泥粥,影子从温屿安脸上呼啸而过,像把什么情绪也带走了。
    温屿安一霎松了拳,拈着勺晃悠悠搅拌粥,“你想看我自然愿意给你看,不过户口本不在我这儿。”
    宋满错愕,“在哪儿?”
    温屿安囫囵道:“不知道丢哪儿了。”
    宋满却也信了这话,“挂失,申请补办,很快就办好户口了。”
    粥搅拌得四分五裂,温屿安撂了勺,“过阵子,等我忙完了再说。”
    过阵子……再说。
    那就是遥遥无期了。
    又或者,是等东省局势平稳。
    时间仿佛就此停住了。
    两人的眼睛连成一串珠子。
    难解难分。
    终于,宋满撤回视线,“是吗?那算了。”
    她低头挖粥。
    温屿安盯了眼她肚子,“你在家好好养胎,这段时间就别出去了,不然我可不确定会不会动了胎气。”
    半威胁半叮嘱。
    宋满眼睫一颤,吞了一口粥。
    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刮着喉咙。
    温屿安也不期待她回应,说完,便是起身,朝外走。
    门‘嗙’的一声阖上。
    宋满面无表情吃着。
    麻木了一般。
    一口又一口。
    她豁然停住,使劲一摔勺,撞上碗。
    瓷片飞溅。
    牛肉泥粥倾洒了一地。
    ……
    内陆。
    温屿安刚下车,便接到李叔电话,说小小姐吃什么吐什么。
    温屿安道:“情绪不好才吃什么吐什么。”
    李叔又道:“小小姐还去了您的卧室,把您的那些东西都砸了。”
    起风了。
    树叶稀里哗啦的响。
    温屿安摁住一角翻飞的衣摆,道:“她要砸就让她砸,只要她能舒服点。”
    李叔尚在状况外,“这突然的到底怎么了。”
    温屿安不吭声了。
    迎面走来两个西装男子,“温先生。”
    魏卓云的手下。
    这些时日,东省表面风平浪静。
    实际龙争虎斗。
    今日这家被查抄。
    明日另一个处长落马。
    什么阴损招都使了出来。
    温屿安不想掺和却也不得不掺和。
    毕竟在世人眼里,他是宋家的准女婿。
    但更是块肥肉。
    得不到,吃上一口,得满嘴油也是好的。
    温屿安对李叔说:“你注意照看她,别叫她动了胎气。”
    听到李叔说‘知道’,温屿安方结束通话。
    其中一个西装男子见状道:“温先生,请跟我们来。”
    温屿安颔首,跟着二人进了私宅。
    一通绕拐。
    温屿安进到主客厅。
    穿太极服的魏卓云正在浇花。
    喷出一阵阵的水,雾一样,漫过阳光。
    温屿安走近,“魏副厅。”
    魏卓云点了点一旁座位,“坐。”
    佣人立时倒了杯水。
    温屿安谢过,直接开门见山,“您在会议上驳回我关于‘新城市建设’的提议,我想请问,魏副厅您是觉得哪里不对,或者哪里需要改进的?”
    言辞分外深意。
    魏卓云看向温屿安,阳光刺目,将他眼底的莫测照得明明白白。
    可惜了。
    但凡早一点抛出橄榄枝。
    如今坐这儿的就不会是他了。
    魏卓云将喷壶放到一边,转身,落座,“那项目……是有些问题。”
    温屿安:“什么问题?”
    魏卓云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你未婚妻的问题,你取消订婚,让她回大陆,我就同意你的项目。”
    温屿安想也没想地道:“我不……”
    “温先生,”魏卓云抢断道,“你确定吗?我知道温氏的确财大气粗,几十个亿的项目说亏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你真想清楚了,这项目……你不要吗?”
    平常项目无所谓。
    这项目是国家大力支持的。
    民不与商斗。
    富不跟官斗。
    他折了这项目,不止是亏钱那么简单的。
    温屿安心知肚明,却是道:“魏副厅,这项目可不是您一人说了算。”
    岂料魏卓云听了,神情十分从容,“今天不是,以后就是了。”
    偌大一室,霎时静了。
    杯中水倒映温屿安的脸孔,渐渐加深、晦涩。
    忽地,温屿安起身。
    两个西装男似早有预料,一边一个,揿住温屿安的肩膀,制衡他坐下。
    温屿安鬓角鼓了鼓,削薄的发茬狰狞着青筋,“魏副厅,您这样不怕遭人口舌吗?”
    魏卓云眯眼笑,“温先生这话从何而来,我只是请你过来讨论港内外特色项目需要改进的具体方向。”
    温屿安瞧了瞧两旁的西装男,嗤笑,“这是讨论项目的阵仗?”
    魏卓云拖长了腔调,“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温先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温屿安瞳仁浮一股阴鸷气,“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和宋隽言合作了,你就不怕他临阵倒戈,同宋廉明一并除了你。”
    魏卓云掸了掸裤腿上不存在的尘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用了他,当不会怀疑这些。”
    不等温屿安说话。
    魏卓云清了嗓子,“一个女人换一个几十亿的项目。温先生,这笔账很划算。”
    温屿安注视魏卓云,胸膛起伏,石凿一般,沉重,顿挫。
    他终于明白宋隽言那日的那番话。
    也终于在此刻,不得不佩服,宋隽言那瑰丽的皮囊下,是更诡谲的算计,一步一步,造势借势,走得极稳,看得极远,豺狼一般窥伺仇敌,不露声色铸造陷阱。
    这样的人。
    同性胆颤惧怕。
    异性趋之若鹜。
    温屿安思及此,笑了一声。
    沧桑的,嘶哑的。
    “我还有得选吗?我不答应,到时候项目落到其他人头上,我仍然会成为待宰的鱼肉。”
    魏卓云会心微笑,“所以温先生不愧是大老板,识时务,懂利弊。”
    第162章 阔别,久见。
    黄姨因过来照顾宋满,被缴了手机,等等通讯工具。
    其他佣人也对宋满三缄其口。
    宋满活得像是一座孤岛。
    从前她原本是不怨的。
    如今知道了内情,她委屈,更怨。
    怨温屿安瞒着自己。
    怨温屿安铁石心肠。
    更怨温屿安一意孤行。
    凭什么他来替她决定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感情。
    她将温屿安屋子乱砸一通,刚出来,便撞见黄姨匆匆上楼。
    “满儿小姐!出事了!”
    宋满心头一悬,脑中霎时浮现宋隽言的脸孔,“什么事?谁?”
    黄姨道:“是您父亲!他进去了。”
    宋满像被敲了一闷棍。
    情绪复杂而滂湃,冲刷着胸腔、耳膜。
    顷刻,她道:“我得回去,我要回去。”
    宋满疾步下楼。
    黄姨跟在后面,“您小心点,您肚子还有孩子!”
    动静之大,李叔不可能注意不到。
    “满儿小姐,您这是……”
    宋满想也没想,“我要回去。”
    李叔错愕,“您不能……”
    宋满恨声打断,“我养父出事,你不让我回去,是要我恨温屿安一辈子吗?”
    李叔一噤。
    宋满厉声吩咐:“去准备私人飞机!”
    李叔:“我……”
    宋满深吸气,盯住李叔:“怎么,是要关我一辈子吗?还是关到嫂子进门那天?”
    李叔嘴唇颤抖。
    宋满别过头,再次说:“准备私人飞机!”
    李叔没再拒绝,只是退下时,轻声说了句,“小小姐,您别怪先生。”
    宋满喉咙一紧,刹那,泪水落下。
    两个小时后。
    私人飞机抵达大陆。
    螺旋桨还没停转,宋满便下了飞机。
    看得李叔心惊肉跳,“您小心点。”
    宋满:“我知道……”
    她说着转身,声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男人迎风而立,四周千千万万的高楼灯火,薄薄覆在他脸孔上,隔了一层雾似。
    如梦一般。
    可她又知道,这不是梦。
    因为他从未在她梦境中出现过。
    她也从未看如此沧桑、落拓的宋隽言。
    宋隽言:“在港城好玩吗?”
    嗓音暗哑,语气却是讥讽的、气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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