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圣人都松了口,就只要郎君开口,远寒何至于如今还困在那牢房中啊……”
    崔相摇头,道:“你们以为我如何不想救他,他也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我身为人相,须得以身作则,如此大宣人人才能认可我朝的律法呀!”
    “那你便要拿自家儿子的性命去冒险么!”
    崔夫人止了止哭泣,“若明日我再见不着我儿,我便与你和离!”
    崔夫人说完,便吩咐女使随自己去收拾行装。
    崔夫人才一出门,便听门房来禀,说荆山公主求见。
    崔相忙赶去花厅,向李汝萤迎了上去:“公主纡尊前来,臣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李汝萤道:“崔相,我此番来寻您,是为崔公子一事。”
    崔相道:“不想此事竟惊扰了公主,是犬子的罪过。”
    李汝萤道:“客套的话便毋需多言。菱枝姑娘之死,恐怕另有蹊跷。据大理寺查证,菱枝这十日应当一直被关锁在崔公子私宅的西厢房之中。
    “而巧的是,自齐王诗宴后,谢尚书之子也被崔公子关进了私宅中,关押他的柴房与西厢房距离并不远。
    “倘若菱枝姑娘果然遭了凌虐,那位谢少君也该听见了动静。倘若您前去寻谢尚书,请其子为崔公子作证,必能洗脱崔公子身上的嫌疑。”
    “公主。”
    崔相疾言将她打断,“老臣虽心系远寒,却断然不能做此等欺世之举。”
    “混帐东西,何为欺世?”
    忽然有年老夫人拄杖行了过来,又对李汝萤见礼,“公主,老身教育不当,将他养傻了,今日老身便是豁下脸面,也随公主去谢府走上一遭。”
    崔相忽然厉色:“来人,老夫人大病未愈,还不快将老夫人扶回房中!”
    崔老夫人被人搀着连连咳嗽:“逆子,逆子……”
    待崔老夫人的身影与声音消失在了眼前,崔相拱手道:“公主好意老臣心领,然老臣尚有公务在身,便恕老臣不能远送。”
    李汝萤将崔相喊住:“在崔相心中,儿女的性命果真比不上心中的坚持么?”
    崔相稽首。
    “执大国之器者不敢徇私,倘若身在高位者均以私废公,无人坚守法度,天下便会有更多的耶娘与
    儿女分别。这——”他微微抬起头,“不正是昔日太子所坚持的么?”
    崔相现下的眼神有些令李汝萤的汗毛微微竖立,竟令她呆怔在原地须臾。
    她先前只以为崔相圆滑,才能成为阿耶面前最得力的臣子。但现下方知,崔相身上的浩然大义,哪怕桀纣之君都足以心折。
    身为掌权之臣,却恪守底线,不以权势为儿子大开方便之门,他的确担得起相国之名。
    只是如此,无人为崔十九作证,不就叫人就这般冤了他?
    李汝萤从崔府走出,却见申鹤余正站着她的车马前,神色很是飞扬。
    李汝萤一惊:“你们去看望那谢少君竟这般快?”
    便是准备礼品也需要些时间。
    申鹤余为她掀起帘子:“我与绍愚又去添了一把火,如今谢天锡应是前去告御状去了。”
    原来,他与林绍并没有前去给谢天锡送什么礼、求什么饶恕,而是一块守在谢天锡回府路上,特地拦下谢天锡的马车,将谢天锡又贬损一通。
    先是说了说崔十九是崔相之子,圣人定会高举轻放,又说谢天锡这顿打无论如何都是白挨,便是找去御前也无用的话。
    总之话里话外,都在撺掇着他,将这两日受了崔十九欺凌的事,添油加醋地再亲自说与御前。
    谢天锡原本碍于其父,姑且将所受屈辱忍下,这样一来,气愤战胜了理智,简直忍无可忍,当即便要去寻这位皇帝舅父讨公道。
    李汝萤一瞬便反应过来:“这样一来,他送上门去求阿耶为他主持公道,便会同阿耶说他这几日如何遭受了崔公子的苛待。
    “而他既然是一心想叫崔公子去死,定然会捡着崔公子天大的罪过同阿耶说。
    “但他说了一箩筐的罪过却未提及菱枝的事,这便足以证明,菱枝这几日压根便不在崔公子的私宅。余下前去拿人查证的事便是大理寺的事了。”
    申鹤余道:“那公主要快些入宫,省的叫他真将白的说成黑的,真给十九编造出了莫大的罪过,再叫十九至少流放三千里。”
    李汝萤坐上马车,马车行动起来后,又问:“你一早便知崔相不会去求谢尚书?”
    申鹤余驾马道:“崔世伯为人正直,从不徇私。”
    李汝萤道:“那你怎不早说?”
    申鹤余一本正经地戏谑:“万一公主舌灿莲花了呢?”
    李汝萤道:“我看你是诚心想令我碰壁。”
    申鹤余一顿,而后缓缓道:“其实我也想公主知道,坐在崔相乃至圣人的位置上,无论他们是否疼惜子女,在子女面前都会显得异常冷酷无情。所以公主——
    “不管圣人是如何对待公主,至少公主仍有亲人在人世之间。无论日后公主是为恨还是为爱,都应顾惜自己的性命。”
    李汝萤忽然沉默下来,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夜山洞之中,柴火已然烧烬后,她偎在他怀中驱寒时,她所低念的那句话。
    申鹤余没再说话,静静地驾着车马一路向前。
    不多时,车马缓缓停下,他在帘外道:“公主,到了宫门口了。”
    李汝萤同他颔首后,一路入宫,直奔皇帝的寝殿而去。
    她来到含象殿时,谢天锡正在殿中滔滔不绝地控诉崔十九的混账。
    她站在殿外听了会,确保谢天锡只是说崔十九是如何殴打勋贵,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便也没有急着进去。
    身后忽有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小皇妹来找阿耶,进去便是了。”
    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身紫色圆领袍,腰束金玉带,身形周正而又俊朗。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乍一看竟有几分清流文人的模样。
    “二皇兄。”李汝萤颔首唤他。
    齐王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带她阔步进入殿中。一边走,一边扬声:“阿耶,儿与荆山前来看您了。”
    李汝萤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恭敬地给皇帝行礼。
    皇帝摆摆手,道:“你二人来得正好,这天锡受了大委屈,快领天锡去尚药局找刘奉御寻些上好的创药敷上。”
    李汝萤道:“阿耶,谢少君此来正好,儿正好想与您说,崔远寒一事另有隐情。”
    第36章 齐王督查画像
    皇帝疑惑地“哦”了一声:“你且说来。”
    李汝萤看向齐王,而后又移向谢天锡身上。
    “方才谢少君哭诉得情真意切,儿也正巧听见了几句。正如谢少君所言,自二皇兄诗宴那日后,谢少君便被困在崔远寒的私宅之中足足两日。”
    谢天锡虽不知荆山公主为何突然向着自己,却立时附和:“陛下,公主所言极是。”
    皇帝道:“所以你亦是求朕来为天锡主持公道?”
    李汝萤道:“并非如此。儿是想求阿耶彻查崔远寒一事。正如谢少君所言,彼时他被关在柴房之中,哭嚎声响彻天际。
    “与此同时,那位菱枝姑娘亦被关押在柴房隔壁的厢房之中。明明距离府外差不多,可为何路过的百姓听得见菱枝姑娘的哭喊,却听不见分毫谢少君的求救?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丢女的老翁如今不见了。”
    她并未提及菱枝没死,否则她怕齐王会叫此事成了真。
    皇帝眼皮一抬,沉吟少顷后,目光移去了齐王身上。
    “近日修文馆中的学士来禀,说你在策问上的见解有了长足的进步。此事大理寺既然没能查清楚,便由你前去督查,也叫朕看看你真正的学问。”
    让齐王督办,岂不是相当于要贼去抓贼?
    李汝萤疾言喊了一声“阿耶”,齐王却已稽首叩拜,掩在袖侧的唇角勾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声音高高盖过了她的这声。
    “阿耶圣明。此番儿必不令阿耶,”齐王又觑了身后的谢天锡一眼,“与谢少君失望。”
    皇帝拂袖起身:“若无旁的事,你们便退下吧。”
    齐王拽着李汝萤给皇帝叩首:“儿告退。”
    皇帝看着二人这般兄妹情深的模样,不禁微微颔首,颇有几分欣慰。
    几人出殿后,谢天锡被元善扶着去了尚药局。
    李汝萤跟在齐王身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待走到含象殿旁的花丛后,李汝萤喊住了他。
    齐王笑吟吟回身:“小皇妹近来可有想念为兄?”
    李汝萤却道:“二皇兄真是打得好算盘。”
    齐王挑眉:“本王不解皇妹是何用意。”
    李汝萤道:“二皇兄手眼通天,知悉那日我要去饮仙楼,绝不会对老翁丢女一事置之不理,便一门心思将此事借着那老翁的口,叫我帮你将此事诬到崔公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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