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萤,你想通了?”
    李汝萤点了点头。
    “就按你先前所言,我同意嫁给你。但你要保证不能伤害皇城中的所有人,包括阿耶。现下不能,以后亦不能。如有违背,当遭天谴。”
    金至简立刻起誓:“我答应你,届时你我大婚,定由咸徽帝为你我亲眼见证。”
    他说完,想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但李汝萤却借着转身的动作将他避闪。
    “我既然决定嫁给你,便想按照我家乡的习俗嫁给你。”
    “什么习俗?”金至简问。
    “在我的家乡,女子出嫁前,需焚香为亡亲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在感激亡亲的养育之恩后,才能嫁为人妇。”
    她转身柔和地望向他,“阿娘、阿婆与阿公,一直期盼着我健康长大,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现下找到了如意郎君。
    “所以,我想在同章观为他们诵经祈福四十九日之后,再开开心心地嫁给你。”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缱绻的企求,“好吗?”
    他的确因她这看似由衷流露出的情愫而令心神漏跳一瞬。
    但他深深吸了口气,避闪过她近乎恳求的目光,不愿从她眼中看到分毫失望的颜色。
    “不行,四十九日太长。”
    “世人常说,为人妇后便不再是家中的女儿,我只是想再以女儿、孙女的身份再陪伴他们月余。”
    她主动上前握住金至简的手,“只要四十九日,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四十九日,甚至是四十九个月,四十九年。”
    金至简喉头一动:“十五日,至多十五日。”
    他反握住李汝萤的手,“阿萤,我等了你太多年,我想要你早日成为我的妻子。”
    蜀道艰险,十五日,虽不能保证她可策马去到益州,却也足够她走出朔安了。
    只要出了朔安,哪怕金至简在十五日后发现她不见了,也已鞭长莫及。
    她将眸中的冷意悄然隐藏在垂首时的阴影之中。
    “雾月还在万年县的牢狱中,我想叫她来陪我。”
    金至简:“好。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有。”
    她眸光潋滟地望着金至简,“从前在越州时,阿公曾为我在家中埋下了一坛花雕酒,想要待我出嫁时再将之取出,宴请亲朋。”
    金至简道:“此事容易,我这便派人快马加鞭为你取来!你可记得阿公将酒埋在了何处?”
    “当初埋的位置我记得清楚,阿公将它埋在了一棵桂花树下,只是如今多年过去,不知家中的那棵桂花树是否还在院中,我没法子亲自前去……”
    她的眸光忽黯淡下去,却又突然明亮起来。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替我去,从前,他与我是邻居。”
    “谁?”金至简问。
    “前阵子我才见过他,他名秦绩,现今是万年县的司户县尉。”
    李汝萤期待地瞧着他,“可不可以派他去越州将酒取来?”
    金至简这次并没有立即应下。
    他眉峰一挑,显然是对秦绩有印象的。
    此人进士出身,前不久又制举高中,虽不过八品县尉,可是朔安的官从来不是以官品来论尊卑的。
    天下一千余县,犹以分管京师的长安、万年二县为尊,这两县的县尉是不会轻易授人的。
    多少士人辗转几任官职才能得到这样的位置。
    而这个秦绩,却在最初释褐便能得到这个官职,不难看出咸徽帝所对他寄予的器重之意。
    而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放任皇帝的亲信外出京师,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为。
    金至简细细观察着李汝萤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阿萤,你当真只是为了那酒?”
    李汝萤自然不是为了那坛本来就不存在的花雕酒。
    “不然我是为了什么?”李汝萤语气中带了些嗔怨,“难道是为了让他偷偷跑出去带兵救驾?”
    她讥笑,“他一个文弱书生,你派武艺高强的卫兵伴他身侧,他还能逃了不成?”
    “阿萤,我不是这个意思。”金至简忙将她的手贴放在他心上。
    李汝萤将手从他手中挣脱,背对着他。
    “既然你不信我,就算日后真的嫁给你,我们也会继续两相猜忌,不如这场婚事便算了吧。你心安,也免得我……真情错付。”
    金至简听出了她话中的委屈之意,上前从后将她抱住。
    “阿萤,不要这样,我明日就派他去将酒取来。”
    李汝萤身体一僵,遏制住一把推开他的本能,缓缓从他怀中挣脱:“我累了,想要睡了。”
    金至简看着她的背影柔和一笑。
    哪怕她现下如何抗拒他,可她都将会是他未来的皇后。
    此刻看着她隐入帷幔的背影,他只觉得心中某处无比柔软起来。
    她总会想通的,就像今夜一般。
    ……
    金至简走后,李汝萤和衣而眠。这一夜她什么也不再去想,只专心入眠。
    她需要养足精神,如此才能在十五日之内,专心策马前去益州。
    次日,金至简派人将李汝萤送去同章观,又对秦绩下达了去越州取来那坛花雕酒的命令。
    秦绩从没听说过那坛酒的存在,却也觉得李汝萤应当不只是为了那酒。
    是以,秦绩临行前,特意请得金至简允准,前来同章观面见李汝萤。
    李汝萤并没有避着跟随秦绩一同前来的卫兵,而是趁着给秦绩斟茶的功夫,令雾月递了张纸条给秦绩。
    纸条上写了“带我出城”四个字。
    其实李汝萤并不知道如今的秦绩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
    但比起怀疑他,李汝萤更加不相信自幼便心怀仁爱之心的秦绩,会悖逆国家,作出对外邦之人俯首称臣的事。
    秦绩的确不负她的期望,在马车中见到一身褐布衣裳的她后,对她点了点头。
    随后,她跟随秦绩先来到秦绩的府宅,趁秦绩更衣的间隙,换上他家中小厮的衣裳,候等在秦绩房门外。
    不多时,在卫兵的跟随下,李汝萤作为秦绩的小厮,得以策马出城。
    随行的兵士十余人,皆是新罗人,全都身手了得且都是金至简的亲信。
    在他们出宫前,
    曾接了金至简的命令——一旦秦绩有异动,便将他当场格杀,不必请示。
    因此,李汝萤若想在这些人眼皮下离开秦绩身侧,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李汝萤并不着急与秦绩分别。
    李汝萤一行人越过雅柯人的重重关隘,在暮色四合前抵达了城外已被雅柯人接管的官驿。
    原本李汝萤与秦绩商量好的方案是:
    第二日李汝萤早上醒来,高热不退,但仍坚持赶路,却在路上忽然昏厥不醒。
    当卫兵前去查看时,发现李汝萤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令随行卫兵误以为李汝萤起了风疹。
    为了不耽搁行程、防止她将众人传染,秦绩便可以顺势将李汝萤遗弃荒野,李汝萤可借此改道益州。
    但天不遂人愿。
    等众人重新策马踏上驿道,来到两人原本提前商议好的坠马之地后,还未等李汝萤坠马,密林深处便响起了一声兼一声骇人的虎啸。
    众人皆知,恐怕附近即将有老虎出没。
    李汝萤也怕这会儿坠马当真会给老虎打牙祭,眼看便要行到两条驿道的分叉口,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赶。
    老虎的身影忽然在众人前方的灌木丛后闪现。
    此时虽是白日,老虎眼中的光亮显得并不刺目显眼,但那橘黄硕大的条纹身影却足以令众人察觉。
    而与此同时,在阳光的照耀下,尽管隔着草木,李汝萤却仍旧看到了那老虎身上挂着的玉牌。
    她暗自松了口气。
    这只老虎,竟是竹笋。
    天神保佑,竟然是竹笋!
    当是时,她装作被老虎吓到的模样,骤然跌摔下马。
    一时间,连秦绩也以为她当真是被这老虎惊吓得摔下了马。
    秦绩正要勒马去牵拽她上马时,却见那老虎猛地向着众人扑了过来。
    趁卫兵拔剑警觉之际,李汝萤立时双拳上下相碰,这是她先前与秦绩约定好事成的手势。
    尽管如此,秦绩却仍担忧李汝萤果真会被这老虎吞入腹中。
    秦绩犹豫的瞬间,竹笋已然咆哮着向众人扑来。
    新罗卫兵急喊:“秦县尉,快走吧!别管你这个杂役了!保命要紧!”
    更有卫兵趁秦绩不备,猛地在秦绩马上挥了一鞭,马匹瞬间狂奔起来。
    与此同时,竹笋硕大的身躯已挡在了李汝萤身前。
    而在早已奔逃的卫兵视野中,这老虎伏下头颅,似是正要将她撕扯吞食。
    卫兵们策马扬鞭的身影很快在眼前消失不见。
    李汝萤摸了摸竹笋的头,撑着站起了身。
    她由衷叹道:“这下,你又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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