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防微微一笑,温声道:“我相信你。”
    *
    “什么?你前几天还跟我说,安倚歌他娘还在咱们手里,你今天给我说,人已经不在了?”平王怒道,一脚踢倒了李福,“本王要你何用?”
    李福哭道:“殿下,殿下,奴婢去找了啊,但是官府说他已经放良了啊。”
    平王轻轻眯起了眼睛:“放良?谁敢放良她?难道是丞相?”
    “不,他没那个胆子,不然早就出手了,是谁?”
    “奴婢问不出来,但这问不出来,便更能说明是谁了,殿下,奴婢无能。”
    平王的眼神一凌:“难道是……皇帝?”
    “十有八九是啊,除了陛下,还有谁敢呢?肯定是那小杂种求陛下的。”
    平王威胁地眯起了眼睛:“看来,本王是养了个白眼狼啊,既然是白眼狼,那便更没有必要留着了。”
    李福颤声问:“殿下是……想动手了吗?”
    平王阴狠地笑了笑:“为何不动手?”
    平王正吩咐着,却是有人来传话,说是安济侯求见。
    安济侯?
    平王揉了揉眉心,更是厌烦,他知晓这个安济侯没什么本是,他看中的是老安济侯在军中的人脉,却是没想到这个安济侯是真的能给他惹麻烦。
    第93章
    安济侯的家奴冒犯了皇帝, 皇帝勒令京兆尹严查,这件事情,不过两日便传遍了京城。
    百姓们拍手叫好, 京城权贵们做这些事情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难得被惩戒一次, 怎么能不痛快?
    也有的百姓只是看看乐子:“陛下日理万机, 能被他碰上一桩已是一件奇事, 还能指望陛下每个案子都撞上不成?”
    “就京兆府的脾性, 至多这案子处理一个安济侯, 难不成他们之后还敢管别的不成?”
    百姓之中议论纷纷, 王公贵族们捏了一把汗, 暗骂安济侯的家奴不长眼?
    你得罪谁不好, 你去得罪皇帝?
    也有心思缜密者去打听,为什么那一晚上陛下会出宫, 出宫是去做什么了——便有打听出是陛下带着一人出了宫门,只是出去做什么,便打听不出来了。
    这带着的人是谁?
    他们正在猜测着是宫里是不是要多一位娘娘的时候。
    京兆府把案情传回来了, 那个小姑娘说得都是实情, 若要细究起来, 小姑娘的家世甚至要更惨一些。
    安倚歌便写了一首诗。
    他新作的诗解开了那些猜测皇帝身边的人是谁的疑问——也写明了那一夜故事的原委。
    《哀金陵》
    晚归金陵城, 有仆夜捉人。
    月黑风疾呼, 母啼女亦哭。
    死生不由人,闻者为悲伤。
    君亦感其悲, 女哭何其苦。
    父丧母已老, 家中有兄姐。
    长兄边城戍,至今无音信。
    二姐夫婿亡,尚有襁褓子。
    仆说遵主命, 主为开国侯。
    逃奴狡又刁,劝君莫惹闲。
    金陵城内繁华景,君王眼前恶仆凶,
    夜深霜寒体犹冷,不知青天何处有?
    这首诗并未用典,更不晦涩,凡是认字的都能读懂,哪怕不认字的,读一读也能够读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诗中的皇帝只用了君王二字代笔,但世人皆知这写得便是当今的陛下,诗中写得这事,便是安济侯的事。
    这首诗自宫中传出,到京城中人人皆知、人人皆赞,不过用了数日。
    数年前,《金陵赋》一出,人人抄录,一时间金陵纸贵,但这只是文人骚客、皇室贵族的狂欢,与金陵的百姓并无太大干系。
    不想,数年后的如今,还是这位公子,写了一首旁人不敢写的《哀金陵》,写得却是他们这些从未被权贵放在眼里的普通老百姓。
    一时间,金陵城的百姓对这位安倚歌充满了好感,能为他们说话的人,他们又怎么能不喜欢?
    安倚歌这位自安朝国灭,便因为沦为伶人,不再被文坛提起的名字,再次被谢朝的文人提了起来。
    尽管,他们只是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感慨一下安倚歌沦为伶人的命运。
    皇帝的声望在百姓心中水涨船高,更是头一次在文人的嘴里,有了正面的形象。
    这是暴君?
    不是吧——
    应该是明君才是。
    *
    太极殿。
    被文人们寄予厚望的“明君”,此时此刻,却没有想着什么明君圣主。
    谢云防现在只想看着他的少年郎好好成长。
    他念着安倚歌的诗,心情很是不错。
    安倚歌则是奉了陛下的命,正坐在书案前,誊写着他新作的这首诗。
    他抬眼,便看见陛下专注的目光,深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安倚歌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许多。
    谢云防挑挑眉,笑问道:“怎么了?我看着你,你便写不出来吗?那我便不看了。”
    安倚歌一怔,连忙摇头:“不,不是的。”
    “陛下……想看的话,您看就好了。”
    谢云防笑笑:“既然你允了,那我可就真的要好好看着你了。”
    安倚歌沉默,现在才算是好好看着他,那刚刚算什么?
    好吧,人家是陛下,陛下怎么说都是有道理的。
    说罢,谢云防便自取搬来了个软凳,端坐在桌子的对面,将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了安倚歌的身上。
    果然——
    安倚歌感受着身上的这道炽热的视线,意识到陛下说得不假,现在才算是“好好看着”。
    他强迫自己不要抬头,陛下想看,他让陛下看就是了,他又不会掉块肉。
    谢云防温声道:“写吧。”
    安倚歌硬着头皮写着,好在这首诗是他自己写得,就算把心思分了一部分到陛下的身上,也能够认真写出来。
    他能感到陛下的心情大好,但是他却是有些拘谨——
    毕竟,哪个伶人敢坐在皇帝的椅子上,用着皇帝的桌案写字?皇帝坐在软凳上,反倒是在次要的位置上了。
    他深吸了争口气,并非他太过注重尊卑有序,只是他不注重这些,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这种待遇,这天底下应当是独一遭了吧?
    这种恩宠,他惶恐。
    实在惶恐。
    他如今是国破家亡的伶人,不是皇帝的皇子——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子。
    安帝对他好,是因为他是他那一种儿子里最像文人的儿子。
    而陛下呢?
    陛下又为什么对自己好呢?
    相貌?才学?还是旁的——安倚歌百思不得其解,他深吸了口气,但他的这些并非不可替代。
    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他一个男子,如何与女子争宠?
    天下文人数不胜数,皇帝只要有心招揽,何愁招不到有才之人?
    安倚歌悄悄看了一眼陛下,再将视线落了下来,落在了纸上的君王二字。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警惕自己。
    但这又能如何?
    他真的能忍住诱惑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陛下不用他用歌舞献媚,不用他温言讨好,他放了他母亲自由,许他重新拜师研习经史——自他十二岁沦为伶人起,所读所学便再没有经义了,那些虽不至于是淫词艳曲,但也都是为了讨人欢心的东西。
    他喜欢母亲教他的曲子,却不喜欢教坊司的歌舞。
    但他却只能忍受。
    他以为他要继续忍受。
    陛下却是给了他机会,甚至助他再一次凭借诗来扬名。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说他想去做官,陛下也迟早会同意——尽管他已经做了五年的伶人,尽管他是前朝的皇子。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
    更可怕的是,他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一个心底的声音,轻轻地说着话,他想要陛下多看看他,他想要陛下的眼里只有他。
    安倚歌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心跳,陛下只是让他练字的同时誊写诗罢了,他怎么能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呢?
    陛下的眼里有谁又怎么能是他决定的?
    他能够成为陛下身边亲近的人,就应该足够知足才是。
    可……
    安倚歌心思跑远了,竟是一不小心,将墨汁飞了出去,墨汁有几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更多的却是落在了陛下龙袍的袖子之上。
    竟是脏污了一大片。
    少年倏地一惊。
    “陛下恕罪。”
    谢云防挑了挑眉,看看袖子,又看看飞快跪下来,拦都没拦住的少年。
    他的少年活得“战战兢兢”,他便对他的少年好些、再好些,让他的少年知道,他是能够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
    他轻笑了:“一件衣服,也值得你惊成这样?”
    说着,谢云防便拉着少年起来了。
    “你的诗写得很好,字还需再练,但也有了进步,只剩两句了,起来好好写完吧——朕已经为你挑选好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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