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那人连忙将酒葫芦塞进怀里,砸吧嘴开始道:“这芝兰啊,因为怀孕,不但没有被影响生意,生意还逐渐红火了起来,你说怪不?”
    “这些官僚,总有喜欢寻刺激的,就好这口。”
    雀不飞眉头微蹙,努力不让自己的厌恶流于言表。
    “说重点。”
    烂泥笑了笑,摆手道:“来了来了,重点来了。”
    ——————
    芝兰生了个带把的,没钱请接生婆,街坊邻居接生的。
    他们都说,丑姑娘生了个儿子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让她好好带大了,这样以后也算是有个依靠,不至于孤苦一生了。
    丑姑娘没听懂,也不在意。
    她这一辈子过成这样,生个儿子就会薅起来了?
    似乎嗤笑了一声,便没说话。
    怀中的孩子正在哭,可是她好像始终听不见一样,扯了扯自己惨白的唇角。
    脸上的胭脂都被挤压在一团,皲裂了几块,掉在了襁褓之上。
    孩子依旧在哭,她也依旧在笑。
    孩子长得很快,并且越长大,丑姑娘就发现这孩子长得不像她。
    不只是她自己发现了,邻里街坊也发现了。
    那些经常光顾她的客人们也发现了。
    一时之间,就像是出了个新鲜事一样。
    大家都在说——丑姑娘生了一个天仙儿。
    丑姑娘的生意又好了起来,但大多都是为了摸一摸天仙儿那白嫩嫩的小脸儿。
    这个孩子,就叫窦婴。
    窦婴低头看着手里的水盆,一时之间失了神。
    直到屋内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催促:“让你打的热水呢?!又死哪里去了?”
    他连忙回过神来,快步走进屋子。
    他一路上都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榻上的情况。
    但空气中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是腥臭味。
    一种微妙的,和□□一样的腥臭味。
    就在母亲伺候客人清洗的时候,他一直端着水盆站在一旁。
    直到那客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才蹙了蹙眉,被迫抬起头去看。
    那中年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狂颤的臃肿,像是公猪肚子上的横肉被按在案板上的那一刻,死前的挣扎颤抖。
    窦婴觉得浑身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快步退了退。
    那客人瞧他这样子,不由低声笑了笑,好像是带着些许挑逗。
    他注意到榻上的母亲,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古怪了起来。
    与往常,大有不同。
    之前母亲的眼睛,只有一片黑色,像是死水。
    如今,逐渐带着些许令他如芒在背的审视。
    他一紧张,身上的伤疤就开始发痒,逐渐有些奇痒无比,他用衣服蹭了蹭。
    “出去。”母亲下了命令。
    窦婴连忙垂着脑袋,快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将屋门带上。
    下一秒,他才缓缓突出一口气来。
    手臂上的奇痒并没有消失,他伸手挠了挠,摸到了自己身上的烫疤。
    每次客人把母亲打疼了,母亲就会打他。
    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用烫红的木棍烫他。
    伤口不会太大,就像现在手臂上的一样,小小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手法特殊,那些烫疤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朵又一朵的小梅花。
    只是那梅花太疼太痒,总是令他忍不住去抓,抓破了梅花,梅花就会流血。
    流血、结痂、如此反复。
    于是,有些梅花幸免于难,依旧绽放的好看。
    有些梅花遭了殃,被摧残的像是腐烂了。
    狰狞的可怕,像是丑姑娘。
    有些更加奇特一些,在美丑之间,长得也算独一无二。
    街坊邻居总有些看不下去的,但这些事情在绥安这个地方,哪里有算得上是新鲜事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丑姑娘越来越丑,像是被那些客人彻底摧残的不成人样,完全腐败了。
    与窦婴后背上,密密麻麻的,被抓花的梅花烫疤一般无二。
    一日,窦婴按照往常一样进去送水。
    即使不抬头去看,他也能感觉到那幽幽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个赤身裸体。
    于是,他的每一步都如此紧张,紧张到有些迈不动步子。
    他怕娘生气,也不敢太过耽误。
    直到他端端正正站在一旁,将水盆送上前去。
    他不敢抬头,只能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两人粗重的呼吸……闻到那阵阵若有若无的,水压不下去的腥臭。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
    窦婴吓得一颤,条件反射地抬起来脸。
    这却令对方有些激动,发出了阵阵低笑。
    那被客人抓住的上手臂被勒得青紫,他害怕了。
    他害怕得叫道:“娘!娘!”
    他只要被男人触碰到,就感觉浑身发麻,一种反胃的感觉攀爬而上,像是一直鬼手从他的胃袋里生长而出,想要抓烂他的喉咙。
    可是在慌乱之中,他对上了母亲的那双眼睛。
    像是死人盯着天花板的死不瞑目。
    那双黝黑无比的瞳孔已经瞬间失去了光彩,丑姑娘微微发笑,瘫倒在床榻上俯身狂笑起来,像是一场极具戏谑的崩溃。
    一个长得魁梧粗壮的女人瘫倒在那凌乱的床榻之上,笑得惊为天人。
    那一双像是刍狗一样的眼睛,突然黑的发亮。
    窦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挣扎的声音变得撕裂起来,与床上那条一样,是条野狗。
    一切都混乱起来。
    在挥舞的瞬间,腥臭也像是魂魄一样缠绕其中。
    直到客人被他狠狠地咬下一根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中年男人这才从那自以为是的欲望的欢喜中回过神来。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在对上那双如同他母亲一样黝黑的眼睛时。
    他便连愤怒都没了,只剩下阵阵胆小的抽噎和惊叫。
    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野狗。
    张牙舞爪地从眼前的孩童体内爬了出来————张开獠牙的一瞬间,口涎像是腐败的液体喷溅了出来。
    他惊叫出声,他慌不择路,他四处逃窜。
    放在之中,依旧是那惊为天人的放声大笑。
    将那人狰狞的呼救淹没,像是被拖入地狱的挣扎——
    血液喷溅而起,将那白得纸扎一般的窗户纸染红一片,攀爬而上的粗野藤蔓。
    烛火却在学业的浇筑下愈演愈烈,如同被添了一把柴。
    那火苗登时红得可怖,像是黑夜中挣扎爬出的鬼影。
    它烧得往生,随着一阵夜风高涨,将屋内的一切都席卷燃烧,拖入恶鬼之地。
    包括那在红绸缎床榻之上的人,以及那早就被野狗啃噬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无一幸免。
    那蜷缩在地上的孩子,随着火焰弓起了腰被,在火光下缓缓褪下獠牙。
    母亲那惊为天人的笑声更加狂傲,划破了火光重现而出。
    直到那瘦小的孩童从火光中爬了出来,火光依旧追随着他,像是一条野狗的尾巴。
    那火光将他的半边脸都包裹,仇恨一样的火焰燃烧着他那张天仙儿一般的脸。
    随着屋内母亲的笑声愈演愈烈——————一声巨响。
    房梁倒塌的瞬间,像是砸在了母亲那魁梧的脊背上,应声而断。
    母亲的笑声却并没有立刻戛然而止,它依旧持续了一会儿。
    最终像是笑得断了气,再也没有一声回荡从罗刹门溢出来。
    只剩下房屋轰然倒塌的回响。
    霎时,随着咽气的呜咽,孩童脸上的火苗好像随着母亲死了。
    风一吹,就被撕裂成灰烬。
    窦婴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焦糊味道,与母亲的血肉没有任何差别。
    他缓缓抬起头来,直到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雨水来得及时,像是为这一场荒诞的表演填上最后一笔诙谐。
    雨水浇筑着他早就破败的躯体,那张姣好的容颜只剩下一半。
    那丑恶的嘴脸是母亲最后的烙印,长生不老。
    ……
    第115章
    从这个故事中抽身而出的雀不飞, 恍然回神。
    他的那双眼睛通红,不知是否含了泪水。
    眉头紧锁,带着一种几乎不可置信地错愕。
    他看向那匍匐在地上的家伙, 这才注意到这人的脸上脖颈上, 以及身上,都有被撕咬的痕迹。
    像是被路边的野狗当成了尸体, 随口啃噬的。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几乎是瞬间有些反胃,他好想要吐——
    雀不飞狂奔而出,在拥挤的人群中挣扎,他想要尽快远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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