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莲心忽然停住脚步,叫来了另一个宫女。
    “这是立春,”莲心向许易水介绍,“小厨房就在后面,您需要什么,吩咐立春便是。”
    看来,这位姑姑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要去做。
    许易水垂眸,点了点头。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和苏拂苓把她支开有关。
    不得不说,有时候许易水的直觉的确敏锐得离谱。
    “莲心。”苏拂苓的确是在支开许易水,也的确找莲心姑姑有要事。
    “去取扶桑水过来吧。”
    望了一眼对方的神情,莲心意识到苏拂苓没有在开玩笑:“陛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苏拂苓抬起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我能感觉到,扶桑叶的时间还没过去。”
    “可我已经三天没临朝了。”
    这本来是苏拂苓给自己腾出来的时间,上一世的花烛夜就是三天,可这一次,明明比上一世还疯些,怎么这花烛夜的悸动还没有半点儿要消下去的意思。
    苏拂苓也恼得很。
    先前倒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只能用扶桑水了。
    扶桑水能催化透支扶桑叶带来的情潮,让花烛夜快些渡过。
    只不过……会有怀孕的风险。
    苏拂苓想到了许易水赤罗的身体,还有她亲自捏塑出来的,完全和她贴合的擦药用的软玉。
    这个风险有点大啊。
    “再备一碗避子汤吧。”
    没有哪个皇帝喝避子汤的道理,莲心下意识想跪下劝,忽然想到也没有哪个皇帝会吃阴叶,顿住了。
    然后她听见苏拂苓又补充了一句话:
    “别让她知晓了。”
    别让许易水知晓她喝避子汤。
    第105章 “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猪油蒸蛋是和许易水一起回来的。
    这道菜做起来其实很轻松,行宫的小厨房没找到米汤,许易水直接用温水代替了,所以用时其实并不久。
    嫩黄色的蛋羹卧在碗里,表面油亮亮的,看起来很润,吃起来也入口即化。
    蛋香味儿并不算多么浓烈,恰到合适才是佳品。
    苏拂苓吃得很开心。
    见她肯吃饭了,许易水垂下眼,又给她夹了些新送来的热菜:“我方才见到孟书吏了,行色很匆忙。”
    “嗯,她现在负责礼制器具。”
    苏拂苓将菜都一一吃了。
    “贾真后来怎么样了?”
    正挑着鱼刺,许易水冷不丁听见苏拂苓问了一句。
    “死了。”顿了顿,许易水的表情没什么异常,平静得很。
    “我知道,她就是我杀的。”
    想起先前许易水问她,是不是还在因为贾真的事情生气,苏拂苓喝了口汤:“我是问之后。”
    “没有曝尸荒野,喂野狼?”
    这话说得堪称狠毒,恨与厌恶在这样的话里被暴露的一览无余。
    苏拂苓离开的时,最后见许易水的那一面,并没有掩饰自己带着血的匕首,所以她其实很确定,许易水是知道她杀了贾真的。
    也不得不承认,她当时是有些心浮气躁的,所以没忍住,故意让许易水知道她杀了贾真。
    说实话,她那会儿这样做,是有些挑衅和赌气意味在里面的。
    她想让许易水知道,你看,你救了这么个烂人,救了一个你根本就不该救的人。
    那又如何。
    我还是能杀了她。
    只要我想。
    许易水其实也能感觉到苏拂苓当时的这份挑衅,这份气笃,她甚至理解苏拂苓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苏拂苓再一次提起这件事情。
    再一次强调,贾真就是她杀的。
    是为什么。
    “没有,”许易水还是如实回答了,“村里的人发现她死了,给她裹了草席子,挖了坟,立了冢。”
    虽然贾家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祭拜她了。
    而村民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个人,也大概率不会再祭拜她。
    “真遗憾,”苏拂苓轻嗤,“她竟然还能有座坟。”
    “竟然还能落叶归根,埋进土里。”
    想到这个,苏拂苓的胃口都不大好了。
    许易水不置可否。
    “你还在意贾真的事情吗?”这话是苏拂苓问的。
    她之所以主动提这件事情,是因为想起来了之前许易水问她的问题——是不是还在因为贾真的事情生气。
    “你觉得我狠毒吗?”毕竟杀了一个她救下的人。
    这话问得有点奇怪,许易水摇了摇头。
    那就好。
    尽管人是一定要杀的,但苏拂苓也并不希望在许易水心里,觉得她是一个狠毒的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贾真吗?”
    想了想,苏拂苓还是决定告诉许易水从前的事情。
    “我有一个表姐,她叫岳岚月……”
    岚月……很耳熟的名字。
    许易水想起来了,贾真的第一位妻子,就是一位罪奴,贾岚月。
    和孟寒雁孟书吏关系很好的一个人。
    “我的表姐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都能在国女监拔得头筹……”
    伴随着苏拂苓带着些许怀念和遗憾的叙述声,许易水却大概想到了这位叫岚月的罪奴,大概是所犯何事了。
    岳岚月。
    姓岳,又在五年前的话,那就只有那一桩惊天的贪腐案了。
    贪腐赈灾粮啊。
    想到当时听闻的惨状,许易水桌下的拳头紧了紧。
    “……可就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最后却死在了贾真手里,以你所听闻的那种方式。”
    苏拂苓牙齿都在打颤,没说一个字,那种恨意又翻滚了上来。
    可目光落在许易水身上时,却发现她并没有流露出想象中应该有的神情,怜悯、同情、惋惜,什么都没有。
    反而垂着眼,称得上有些平静。
    并不能与她共情。
    此时此刻,苏拂苓有些痛恨许易水的这份平静了。
    “你觉得我不该杀她吗?!”
    “……该的。”许易水点头。
    这话不合适现在说,说了会很麻烦。
    可能苏拂苓会更生气,也会更难过。
    还是不要说了,挨过扶桑叶的这些天,以后的事情还不知几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你后悔救贾真了吗?”可苏拂苓还是在问。
    许易水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没说后不后悔,良久,只道:“我做不到看着一个活人在我面前被洪水冲走。”
    死一般的沉默。
    苏拂苓的手里还攥着蒸鸡蛋的勺子,用力得已经有些颤抖起来。
    “那陛下知道,”许易水还是没忍住,将之前的问题问了出来,“因为岳家的贪腐死了多少人吗?”
    举国震惊的大贪官岳家,当时判的是满门抄斩,祸首嫡系五马分尸,填城门压阵石,世代受千人踩万人踏,以平民愤。
    许易水不知道岳岚月是怎么做到还能以罪奴身份活到上河村的,甚至如果不是遇上贾真的话,她现在还能安稳的活着。
    尽管可能这种她眼里安稳的活着,在苏拂苓和这位岳小姐眼中实则是一种苟且偷生和耻辱。
    的确如苏拂苓所说,岳岚月是一个非常骄傲又非常优秀的人,只是许易水难以共情,因为在知道岳岚月身份的那一刻,许易水就只觉得,岳岚月的每一份优秀和骄傲,都是用她们这些人的骨血堆积出来的。
    如果硬要说,那贾真和岳岚月,都该死。
    苏拂苓明白了。
    当她听到许易水这个忍了又忍的疑问时,明白了许易水的想法。
    女人抬起手抹掉了眼角渗出的泪,眼里流露出一种许易水难以看懂的悲戚和死寂。
    “……你不懂。”
    苏拂苓摇头。
    “许易水……你不懂……”
    深吸一口气,奋力收拾好所有难堪的心情。
    苏拂苓决定回答许易水最开始,也最浅薄的那个问题。
    “我已经不生气了。”
    “坦白来讲,我当时是很生气的。”
    “但后来孟寒雁告诉我,在危急的情况下,救任何一个人都是小事也是常事。”
    “我就不生你气了。”
    事实上孟寒雁说得要更多一些。
    她说:
    【“殿下,你我其实都明白,罪魁祸首不是贾真。”】
    【“一个贾真而已,能救就能杀,许易水又能改变什么?”】
    【“她们这样的人,除了平庸的善,什么都改变不了。”】
    是了,如果不是有些更该死的人,像贾真这样的人,本来一辈子都见不到表姐的。
    她好像该说点儿什么。
    许易水张了张嘴。
    却又不知道能说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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