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手腕搭上了陆院正摆放好的枕木之上。
    常年同药物接触的手,指尖染着黄褐色,几乎是手指刚搭上苏拂苓的手腕,陆院正的眉头便拧在了一起,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这脉象……
    迟脉沉如深井之水,任脉虚若清晨之烛。
    胞宫寒,气血虚,还有,避子汤……
    陆院正这回是真真实实抬袖擦冷汗了。
    “院正,”苏拂苓的声音挺平静的,大概是有那位许姑娘在,甚至还带着几分轻柔,“朕的身体可好?”
    “陛下龙体康健!”
    “天佑我大夏啊!”
    太医院从来不缺乏医术精湛的人,陆院正能成为太医院院正,也不单单只是有医术。
    屋子里短暂的静默了一瞬。
    “赏。”
    苏拂苓笑着,似乎很高兴。
    “谢陛下!”陆院正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谢恩。
    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苏拂苓是因为陆院正足够聪明。
    莲心是因为怕太医说出避子汤的事情,毕竟陛下吩咐过,不能让许姑娘知道。
    陆院正是因为知晓自己猜对了帝王心,保住了命。
    至于许易水则是因为……龙体康健。
    如果苏拂苓有孕了的话,太医应当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么……平静?
    距离她们第一次用扶桑水,已经一个半月了,孕象的话,快则一月,晚的话两个多月也应该能查到了。
    --
    “不合胃口?”
    金銮殿的烛火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放在许易水身前的白瓷碗里,晶莹饱满的米饭只凹下去三指宽的一个小口,无论是已经凝了层油膜的龙井虾仁,还是她往日喜欢的蟹粉豆腐,都只有盘子边角,略微有一点筷子尖儿拨弄的痕迹。
    许易水吃得越来越少了,剩下的饭菜也越来越多了,而苏拂苓身上压不住的戾气,也越来越重了。
    “不饿。”许易水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饿。
    事实上她也想多吃一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若是从前这些菜配上两大斗碗的白米饭她也是能吃下,如今越是想多吃些,反而越是有些吃不下。
    甚至就算是为了不让苏拂苓担心,或者让宫里伺候的人战战兢兢的,她努力多吃些进去,没多久也还是会吐出来。
    许易水不愿意这样去浪费粮食。
    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都是顶好的,她和苏拂苓若是吃不完,莲心会做主赏给伺候的宫人们。
    反正也吃不进去,那就顺着自己的感觉吃,不管多少,总归是舒服些。
    “许易水。”
    苏拂苓微侧着身子,半垂着眸,烛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出一片阴翳。
    “你是不是想离开?”
    熟悉的声音泛起沙沙的哑:
    “……是不是想离开我?”
    苏拂苓喜欢和许易水独处,许易水也喜静,莲心送完餐食便带着宫女们出去了,于是后殿里便只有她们两个人。
    沉默蔓延开来,周遭静得仿佛能听见灯盏上蜡烛的烛芯儿燃烧时微微爆开的细响。
    一站一座的两道影子投在棱格纹的屏风隔断之上,像深山与河流的对峙。
    看着苏拂苓弥漫起水雾的长睫,喉头滚了又滚,良久,许易水轻声一叹,打破了这份静谧。
    “陛下既已知晓,又何必问呢?”
    你明明知道我不开心。
    也知道我不开心的原因。
    就像我知道你知道。
    更知道,你不会成全我。
    第115章 “坐龙椅不爽吗?”
    “叮当——当——”
    忽有一阵夜风掠过,殿角房檐边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连带种在后窗边观赏用的斑竹也一道沙沙作响。
    “你跟我来。”
    许易水的手腕骤然被一股大力钳住,苏拂苓抬起头,神色带上了些许癫狂。
    “对!你跟我来!”
    苏拂苓好像抓住的不是许易水,而是救命稻草,极为迫切地拽着她往殿外走。
    第一次知道,苏拂苓竟然有这般大的力气。
    猝不及防的,许易水被拉了个趔趄,但苏拂苓却丝毫没有松手或后退的意思,许易水只好顺着她一道往殿外走去。
    “陛下!”
    苏拂苓那双本有些水润的眼,此刻满是猩红。
    所有人都知道,苏拂苓情绪不对劲,但,没有人敢忤逆她。
    两人所过之处,几乎所有的宫人都咚咚咚地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两行。
    清冷的月光从走廊的窗格落进来,照得地砖上满地银霜。
    金銮殿正殿的正大门紧闭着,角落燃着零星的几只蜡烛,两个小宫女坐在盘龙金柱边的蒲团上正守着夜。
    听到脚步声,匆匆看过去,视线触及苏拂苓那身蟒袍的裙摆时,便立马跪缩成了一团:
    “陛,陛下——!”
    “陛下!”莲心也跟了过来。
    “退下!”可此时此刻苏拂苓谁都不认,也谁都不想认,“都退下!”
    左手扯着许易水,苏拂苓的右手不耐又迅疾地挥开!
    这样失态的她,宫人们几乎从未见过。
    但即使从未见过,也能看得分明。
    苏拂苓现在很生气。
    非常生气!
    八根高耸的金柱托起房檐,而整个大殿的正前方最中心处,乃是汉白玉再往上垒砌的九步阶梯,以及在朦胧的光影中,若隐若现的,由九条龙雕刻盘曲而成的龙椅。
    “你——”许易水知道苏拂苓生气的原因,想劝,又怕刺激到她。
    看来,有些真话,还是要看时机再说。
    早知她受不住,便缓一缓再说了。
    受不住又*要问,听不得又要提。
    许易水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坐。”
    苏拂苓拉着许易水一路疾行,绕过金柱,踩上繁复的红毯,踏上汉白玉的九层梯,最后,停在了龙椅跟前。
    “你坐!”殿里微弱的烛火,伴着窗外飘进来的清幽月光,只让眼睛勉强能视物,
    苏拂苓指着龙椅,对许易水道。
    许易水:?
    啪!
    见她迟迟不动,苏拂苓干脆亲自动手,直接将许易水推坐在了龙椅之上。
    她用的力气有些大,许易水被推得猝不及防,好在龙椅上铺着层软垫,倒也没摔疼。
    相比之下,许易水更疑惑苏拂苓这是要发什么疯。
    “许易水。”
    苏拂苓的声音里带着艰涩,又仿佛燃烧着什么。
    “你抬头。”
    “抬头往外看。”
    “看到了吗?”
    许易水照做地抬起头往外望。
    但苏拂苓好像忘记了,现在是晚上。
    她刚才轰退了所有的宫人,这会儿也没有人赶进来补蜡烛,夜晚的金銮殿光线糊做一团,什么都朦胧的看不清楚。
    “看什么?”
    许易水实在疑惑,侧过头询问,看见了苏拂苓明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
    苏拂苓装乖扮柔弱的时候,极其具有欺骗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长了一双偏圆的大眼睛,睫毛也很长,眸子又大又黑又亮,看上去就很纯良。
    而此时此刻,苏拂苓那双黑眸里燃烧着极其纯粹的欲望与贪婪,带着十足兽性的锐利锋芒,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你看这汉白玉的石阶。”
    苏拂苓的声音有一点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从这里,一直到宣政门,一共分五级,九十九步。”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因为阳数里九为最高,五居于最中,如此便是九五至尊。”
    许易水是知道的,宣政门到金銮殿门外是四级台阶,每一级有九阶,金銮殿里到龙椅还有九阶。
    每天,为了展现帝王的威仪,所有的官员都得爬台阶,然后走到脑袋与苏拂苓的脚下持平的位置上。
    “你摸摸这扶手上的蟠龙纹。”
    没听见许易水的回答,没关系,苏拂苓自顾自地将她的手牵起,按上龙椅的扶手。
    “朕第一次坐这把椅子的时候,这扶手上的纹路硌得掌心都有些痛。”
    “但也正是这份疼痛,让我清醒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再是那午夜梦回里的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里抓不住的幻影。”
    “柳家百年世家,勋贵大族更是盘根错节,而我的阿娘,只是柳家一个算不得多起眼的姑娘。”
    “阿母为了增加夺嫡的砝码,娶了阿娘,却又为了巩固皇权,削弱世家大族,而立了前太女太傅的女儿为皇后。”
    “那之后,便一边明里让我出尽锋芒,令其他世家和寒门都忌惮针对于我,一边又暗地里扶持寒门,扶持皇后,扶持苏寻真。”
    “可笑的是,最后苏寻真宫变,我阿母为了保命要杀我阿娘,而我的阿娘为了拖延时间送我离开,自焚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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