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真。”他指尖轻敲在檀木桌上,“你说那人是谁?”
    她如何知道那人是谁?她踏进归宁堂不过一刻钟,也只听到了三人开口,连人的脸都未见全。
    “我……”
    商麟打断,“你说是谁孤便信。”
    众人纷纷紧张伏地,大陈清白。
    华臻慌张地朝底下望了一眼。
    “我不知。”
    商麟瞥了她一眼,语气冷得像冰窖,“不知?那如何配站在此处?”
    “孤再问你一次。”
    “是谁?”
    华臻手心快渗出汗水,可此刻她也明白了商麟的意思,她无论如何都要说一个人出来。
    商麟这还是在考验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缓些。
    “我也只是猜测。”
    商麟突然一笑,从华臻的视线望过去,只觉得阴森可怖。
    “那周内司可得想清楚了再说,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只有一个下场。”
    “死。”
    华臻猛地转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商麟竟疯到了这个地步吗?
    范冉等人已是浑身颤栗,不住地向商麟求情,商麟却不为所动。
    “还没想好?”
    华臻阖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淡漠。
    她指向了范冉。
    范冉大惊失色,不要命地磕头,“殿下!冤枉啊!我与公子初并不相识!请您明鉴!”
    商麟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起身,走到华臻身侧。
    声音温润动听,“范子是孤最信任的贵客,看来是周内司想错了。”
    再好听的声音此刻也像是夺命符。
    “不过一言既出,孤如何抵赖?”
    范冉哭喊:“念在多年情分,求殿下开恩。”
    “好。”商麟离华臻越来越近,“先生走吧。”
    范冉如蒙大赦,飞快地往门口处奔去。
    华臻的心也越来越凉,如果今日归宁堂偏要死一个人的话,她觉得恐怕是自己。
    她的手腕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握住。
    华臻能感受到蓦然落进了一个怀中,耳畔是商麟的呼吸声,他双手扶起华臻的手,再将弓弦放到她手中。
    弓弦自她手中被拉开。
    “咻——”
    弓箭极准地插在已奔逃至院中的范冉身上。
    他痛苦地跌下地。
    “真聪明。”商麟在她耳边说。
    华臻秀眉微蹙,难得脱离出平日卑微的模样,轻吐了句。
    “疯子。”
    商麟似乎更愉悦了。
    “嗯,孤是疯子。”
    第9章 夜宴“她就是孤的太子妃。”
    善行宫夜宴。
    虽也算是王后为商麟办的宴,商麟还是姗姗来迟,险些赶不上开场的祝词。
    他落了座,想起华臻此时应在四处游走忙碌,眼神往行走的宫女身上扫去,很明显地看到华臻站在靠近花园的偏僻处,手里提着一盏灯,低眉垂眼。
    华臻突然像察觉到了什么,倏地抬眼,商麟正好盯住她的双眸,敏锐地抓住了她眼里的一丝厌烦。
    她胆敢厌烦他吗?
    自从那夜在归宁堂借她的名义杀了商初安置进来的内贼后,华臻就一直这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先前的逢迎讨好全化作无了,倒更能映衬他之前的猜想,华臻就是极善伪装,实则心思深沉难测,实在难以掌控。
    换做从前,他一定会斩草除根,现在他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右手懒懒抬起手中的空酒杯,眼神示意华臻过来。
    华臻仍旧定在原地。
    商麟也没有示弱的样子,身边的宫女想要给他倒酒时,被他轻轻一避。酒水差点沾上他的衣袖,吓得宫女脸色一白。
    直到他身边不断有人朝华臻投来视线时,她才头皮发麻,绕过宴席,走到他身边去。
    华臻把手中的宫灯递给先前倒酒的宫女,再从她手中接来酒壶,心无旁骛地倒起酒,看都不看商麟一眼。临了,华臻还拎着酒壶,尽职尽责地将他周围几人桌上的空杯里斟满酒。
    而后华臻又用酒壶换回宫灯,预备离开时,又听商麟蓦地开口:“就站这儿。”
    华臻握在细木上的指尖一紧。
    这两日她将越司徒家摸了个清楚,今日越司徒携了家眷来赴宴,最好做手脚的人是他的大儿子越鹤,越鹤胸无点墨、盘游无度,活脱脱一个只知仰仗家中的纨绔子,听闻他近日沉溺求神问卜,家中请了不少自称圣人的道士,真金白银成箱地往外送。
    若今日她能凭装神弄鬼之术将越鹤给哄住了,想必夺回国印不是难事。
    她方才便是找了绝佳的位置观察越鹤,这下却全被商麟给搅乱了。
    自那日他在归宁堂发疯,还给她安上杀人之名后,她便清楚地认识到从前的计划全不算数,想要获得商麟的信任何其难,就算他真能与她推心置腹,也难保不会将她当成棋子利用。
    她是闲的吗?
    在燕宫“伺候”了这么久的人,她一分好脸色也摆不出来。
    她浅浅应了声,眼神落在不远处的越鹤身上。
    越鹤今日喝得有些多了,已然双颊绯红,神志不清。一旁的越司徒见状似乎是呵斥了他几句,他便起身跌跌撞撞往后头的花园里走,华臻顺势垂下眉眼,附到商麟身侧。
    “殿下,我片刻后回来。”
    说罢,也不待商麟点头,她转身离开。
    商麟的眉目笼罩在阴翳中。
    --
    华臻执着宫灯进了花园。
    离了宫宴的灯烛辉煌,此刻她的双眼也如蒙上了一层雾霭,好在她早找好了宫灯,做了打算。
    寻觅片刻后也未发现越鹤的身影,华臻往深处走去,倏地听见假山后传来几声争执。仔细一听,还有几声女子的哭腔。
    华臻走近,影影绰绰瞧见越鹤和一个宫女。
    他调笑出手,宫女吓得节节后退。
    越鹤刚伸手要摸上宫女的脸颊时,倏地被一股力从身后一扯,他狐疑转头,却发现背后空荡荡一片。他以为是自己原先没站稳,回过头继续逼近宫女,下一瞬却险些被拽倒在地。
    越鹤转身大喝一声:“是何人!”
    回应他的只有无波的湖水。
    他再次看回宫女时,脸色骤变。他虽面上醉了,可神智并非不清醒——站在那儿的分明不是原来的宫女!
    越鹤迟疑地往后退了退,脚步有些颤抖。
    那宫女手里拿着一盏宫灯,幽暗的光映在她脸上,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他笑,瘆得慌。
    脚下碎石块将他一绊,越鹤跌坐在地。
    他壮着胆子问:“你、你要做什么?”
    华臻妖冶一笑,“哦?公子方才不是还说要带我回府吗?这会儿便不记得了?”
    越鹤头皮发紧,身子边往后缩,喃喃道:“见鬼了……”
    “见鬼?”华臻猛地凑到越鹤眼前,将宫灯照在他脸上,“啊……还真是……”
    越鹤一惊,伸手往脸上抹去。
    华臻道:“擦不干净的,越公子。”
    “你骗我!”越鹤朝四周望去,警惕道,“你跟刚才那个婢女合谋了!”
    华臻只想冷笑,莫说她没有串通,就算真是她的计谋,她怎能算得到越鹤要来后花园犯贱呢。
    她冷哼一声:“我好心与越公子提个醒,你不听我的便罢了。只是你家那个宅子……罢了,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她转身欲走,越鹤急急叫住她:“喂!你、你说完。”
    华臻这才紧皱眉头,煞有介事道:“越公子家中有一不详之物,常置府中,或招致灾祸。”
    “什么物件?”
    华臻眯起双眼,思忖片刻后道:“离得太远,我看不真切。大抵是放于一锦盒中,是以上等木料制成的……似乎是金贵物件,不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东西克您。”
    “克我?”越鹤嘴唇咬得极紧,这样的东西他们越府数不胜数,几乎全是父亲搜罗的稀罕宝物,可他怎么知道哪样克他?“你说的是真的?”
    华臻幽幽道:“这锦盒里呀,有一块金丝锦帕,锦帕边沿嵌以朱纹;想来人们见了只觉精美,哪能想到那其实……是人的血呢?”
    越鹤悬着的心突然沉下,他扶着地站起身,忙向华臻道:“去了府中,你能找出来那东西在何处吗?”
    晚风拂过湖面,耳畔响起树丛的沙沙声。
    华臻轻柔一笑:“自然。”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随我回府。”
    华臻随着越鹤绕出假山,冷冽的声音随着晚风一齐传来——
    “去哪儿?”
    商麟挺拔的身形静立在假山旁,绶带被风吹起。
    越鹤彻底清醒了,他对商麟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臣有要事,这是要回府中。”
    “孤没问你。”商麟的眼神一直落在那盏宫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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