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北川的地势高俊孤寒,千山覆雪,天地白茫茫,未有灿烂时。
    哪怕有数代北川的统治者残暴无度。
    窗外忽有白点飘扬。
    云舟日行万里,只闻冷风轻啸,冷气细细密密地钻进舟内,插针见缝地钻进众人的衣摆中。
    贾想眺望,远处依稀可见长长远山,无尽雪色裹着寒潮,在天地之间旋转狂舞。
    他将大氅盖在祝千龄身上,把毛领往义子脸上扯了扯,伸手封住花窗。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剧烈跳动着,不安萦绕,惹得贾想有些潮热。
    屋外,春半轻叩门扉,平日稳当的声线里添了几分急虑。
    “殿下,”北川诸人已然恢复了对闻人想的称谓,“北川到了。”
    窗外丝丝的风雪声骤然抬高,仿佛高空被撕开一道巨口,隆隆雷声倾泻而下,狂风拔地而起,直卷云霄。
    春半的声音被风声模糊。
    “殿下——”
    “我们遇到灵潮异象了!”
    第37章
    贾想起身, 打开舱门。
    陈乐行与隗嘉神情肃穆地立在两侧,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远处浮动的异象中。
    风扯碎了灰白天幕,落雪如絮, 云舟渺小如叶, 连绵雪山上空凝着一团漩涡。
    甲板上的人惊呼着,他们大半来自东岛与仞州,尚未见过如此奇观,还饶有闲情地靠着围栏指指点点。
    贾想却是脸色一白,书卷上关于灵潮的记载历历在目——北川常有的迹象, 灵力过载, 风雪肆虐, 两者相结合, 便会形成天地异象。
    灵潮中,仙者不宜动用灵力,否则会被灵潮吸纳,被风刃卷成碎片。
    其凶骇矣,哪怕是仞州州主来此, 也难以支招。
    贾想将门合上,挡住往里钻的冷气:“此地离涅门还有多远?”
    谈话间, 白雾滚动。
    春半身着北川特定的蓝白法袍,衣袂与发丝被风卷得乱飘飘。
    她蹙眉:“还要再行二百余里。”*
    白毛风卷起沉积的雪粒,相互撞击着, 发出细碎的颤音。
    贾想心中估算一番,沉声下令:“你与傀嘉前去主舱, 我们在最近的落地点着陆,躲避灵潮。”
    “乐行,你与我去加固云舟符篆。”
    三人领命。
    春半与傀嘉皆是雷厉风行的女子, 她们将那群大呼小叫的仙者一个个从栏杆上薅了下来,板着脸训斥了些什么,一行人面露惶恐,开始认真应对起这次突来的天灾。
    灵潮越鼓越烈,雪片不再是飘洒的姿态,似是从九霄云外被投掷而下,天际泛起死鱼肚的青白色,雪山似乎在打颤。
    贾想不敢闲置,心头始终萦绕着不安感,他正欲查看云舟身上篆刻的符咒,身后的门被打开一条小缝。
    祝千龄犹豫地凝望着他:“殿下……”
    他不喜唤贾想义父,只有被逗得无可奈何时,才会不情不愿地喊上一声。
    贾想将掌心贴在祝千龄的手背上,寒流如蜈蚣般攀爬着他的脊椎,
    “乖,和萧叔叔待在一起,”贾想被冻得一激灵,还不忘怂恿祝千龄去闹萧敖,“我去看看符篆,一会儿回来。”
    祝千龄反手握住贾想,五指不自觉地用力,他坚定道:“我要随你同去。”
    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二人之间编织成一条流动的银毯。
    此次灵潮来得突兀,不排除人为,把祝千龄栓在身边,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
    为了更加稳妥,贾想朝屋内偏了偏头,道:“把你萧叔叔也拖出来,我们四人一起去。”
    若是往日,祝千龄定然不会放过每一个能与贾想独处的机遇,但此次情形危急,心中虽有不愿,可他还是顺从地把萧敖骗了出来。
    陈乐行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凝出一圈屏障,遮挡纷飞的雪尘,然而灵潮中最不缺乏的便是灵力,屏障不过是掩耳挡铃。
    云舟凭借符篆能够行空飞海,其身形同凡尘帆船一般,不过少了撑风的桅杆。
    符纹刻在云舟底部,一行人匆匆下了底板,仙者们顶着风霜拉锯船桨,控制船只下沉着陆。
    萧敖嘀咕:“难怪北川仙凡不分界,就这天灾,仙不仙的没甚区别。”
    祝千龄灵海逐日康复,他的仙途缘分深重,灵力使得炉火纯青,凝出一层厚实的灵障,盖在贾想身上。
    “莫要使用那么多灵力,”贾想拍打祝千龄的手背,“不要命了?”
    祝千龄充耳不闻,依着他的臂膀,一行人行至符文纂刻处,木板上密密麻麻的符篆闪着诡谲的光。
    贾想若有所感地回头一望。
    有光斑在雪幕后跳动。
    他凑近一看,瞳孔骤缩。
    “被人改过。”贾想花了四年的时间饱读符文经书,一眼便看出符文的不对劲。
    “什么意思?”萧敖呼吸一窒。
    “定位符,”贾想拉住祝千龄往上走,神情严肃,“有人修了符篆。”
    暴风雪骤然变得诡异而缓慢,底板外传来人们模糊的呼喊声。
    贾想细细分辨。
    “有刺客——”
    “有刺客——”
    冒然现身的王管事慌张地拉住贾想,他手中握着一柄拂尘,尘尾上有些许红痕。
    “殿下,您快些离去!”
    他推着贾想到底板下:“深处有备用云舟,虽小但轻便,此刻离去还能避开灵潮,殿下快快离去!”
    灵潮背后的獠牙悄无声息地张开,甲板上堆积的雪盖顷刻间染上了温热鲜血。
    “什么混账挑在这种时候刺杀!”有人愤愤道。
    贾想隐约听见春半的声音:“护主!”
    这场刺杀,多半是北川王室那些觊觎皇位已久的人整出来的。
    毕竟当任女皇只有他一个孩子,死于灵潮,继位权便落在旁支上了。
    既然选择了灵潮,这些刺客是死士无疑,甲板上的灵力越是翻涌,灵潮的威胁越是迫近。
    他若是走了,春半傀嘉他们该如何?被灵潮卷入死无全尸吗?
    况且……贾想回眸看了眼祝千龄。
    祝千龄神色戒备,半身前倾,护着贾想的意味浓烈得呼之欲出。
    即便祝千龄长成了一名十九岁青年,身量拔高结实了不少,但在贾想眼中,他此刻与朝外人哈气的狸奴别无两样。
    贾想眸光晦涩地扫了眼萧敖——在原著中,遇到这种祸及四方的天灾,旁人都会死透透,男主定能死里逃生。
    更何况这是一场人为的天灾,这艘云舟多半人要折戟沉雪。
    或许,闻人想的死亡节点,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
    而萧敖恢复灵脉的机遇近在咫尺,祝千龄跟着萧敖,便能蹭到机缘。
    何乐而不为呢?贾想转动眼珠,心下有了打算。
    祝千龄抓着贾想的手一紧,一双红瞳盛着微光,在昏暗中深深注视着贾想。
    甲板上的灵力波动更为剧烈,时不时有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起。
    贾想安抚地拍了拍祝千龄的手背,心中思绪不断。
    作为穿越者,陈乐行和萧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刷感化值的机会,修复灵海是一个巨大的诱饵,他们定能助祝千龄康复。
    至于魔息……
    只需无意间透露给萧敖,萧敖定然比他还急切要剥离魔息。
    贾想当机立断:“萧敖,你带着祝千龄搭船走,乐行你负责护着他们。”
    祝千龄猛地瞪大双眼:“那你呢?”
    “没关系,”贾想迅速抽回手,“你们先走,我后行跟上。”
    贾想三步化一爬上甲板,被裹挟着灵流的风雪刮得眯起眼,手掌按在甲板积雪里的瞬间,疼痛感鲜活起来。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钉扎进血肉。
    “不可以!”
    祝千龄慌忙地想要抓住他,却被陈乐行攥住了臂膀。
    霜层在脚下发出脆响,雪粉簌簌落向底板。
    在祝千龄挣脱束缚攀上甲板前,贾想一手掀开身后朝他袭来的刀剑,一手结印,底板屏障只进不出,祝千龄被弹了回去。
    贾想顺手拔出长刀,居高临下道:“萧敖,我义子自南海一事后多有创伤,你要定期为他巡查身子,细细关照。”
    萧敖瞠目结舌地盯着他,飞雪连天,遮盖了贾想的半边身躯,一时间,贾想的身影竟如天降神明般伟岸。
    而神明正盘算着,怎么压榨男主的最后一丝价值。
    贾想横刀挡杀,王管事声嘶力竭:“殿下——您怎么还不走——”
    “我不会……”
    贾想试图说出一些振奋人心的鼓励,但他的羞耻度不允许。
    死士人数并不多,很快被解决,春半拖着负伤的林花,惶惶不安地盯着上空。
    “灵潮形成了吗?还能走……”傀嘉收回双刀,话音截止。
    来不及了。
    远方的黑影开始摇晃。
    雪幕已透出阴郁的靛蓝。
    灵潮已成,风雪撕裂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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