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的肌肤之下,沿着脉络生长,印出点点碎金。
    动若落日暮云之霞。
    贾想放眼扫视,寻到几具灵晶化轻微的尸首,估计是缴纳税金时被投入哭洞的平民。
    他轻手轻脚地拨开幼小的灵晶,沿着经脉,底端红流浮动。
    灵晶是活物。
    魔息侵蚀人体经脉而生所化的活物。
    仙者灵脉有力,可免于灵晶噬血,但会落得五脏六腑被侵蚀之苦,有如灵海破损但灵脉安康的祝千龄。
    灵脉有损且不曾开化之人,便如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被灵晶渐渐蚕食,化作疗理前者的用物。
    是也,白乡明不正也解释过,用灵晶所化的医针吸食于五脏六腑的灵力吗?
    魔息究竟是什么存在?
    亦或是说,魔息就是灵气。
    盛极而衰的灵气。
    贾想紧紧捏着封函,金莲被他蹂躏得凋零失色。
    是物或人。
    必斩之。
    好你个祝踏歌。
    居然是想借贾想之手,斩去亲子。
    贾想垂落的手攥紧成拳,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仞州,把祝踏歌碎尸万段。
    祝千龄的悲剧,皆是来源于南海大巫模糊不清的预言。
    但悲剧真正的践行者,是祝踏歌。
    贾想气极反笑,思绪前所未来的混乱,感性与理性天人交战。
    恰在此时,一声突兀的石块摩擦声打断了贾想的思维。
    一阵寒风自顶端急迅滑落。
    所有人仰头一望。
    神女像顶部露出一道口子。
    白乡明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看了多久的闹剧。
    第50章
    灵晶反光之下, 白乡明的面容一阴一阳,泪沟深嵌,上挑的细长眼有如鬼魅盯凝。
    一上一下无言对视。
    贾想汗流浃背, 将封函迅速藏回兜中。
    祝千龄悄无声息地竖在他身前, 仰头望着雕像头顶的洞口,他再次浑身滚烫,视线重重叠影。
    可他的耳朵里,贾想密密匝匝的心声轰然炸开,一堆乱七八糟的词汇毫无组织地编织在一起, 这是贾想一紧张就头脑宕机的表现。
    六年来, 贾想一直忧心回归北川, 祝千龄曾想窥听真实缘由, 但一旦涉及重要节点,贾想的心声便戛然而止。
    而今贾想对起义军如此抵触,大抵有几分不可道的真相潜藏其中。
    祝千龄抿唇,自打入了哭洞,脑海中的魔息蠢蠢欲动。
    他沉声道:“殿下, 你……”
    “百岁兄,”白乡明幽幽开口, 沙哑的声线穿过哭洞,“您怎么跑到下边来了。”
    听到百岁的称谓,萧敖没绷住, 被自己的唾沫呛着,咳得脸颊泛红。
    贾想福至心灵, 他瞥了眼静静倚靠在雕像下的莫得,长叹一口气。
    “说来话长,望白先生见谅。”贾想斟酌字句, 露出一个清浅和善的笑。
    奈何这副面孔常年冰山冻人,笑起来总带着三分不屑,如今想传达友好之意,笑容却和伪人一般森然。
    余光见萧敖与陈乐行双双骇然的模样,贾想收敛了笑,等待白乡明的下一步台阶。
    “百岁兄何必如此客气,先是你救助于我家莫得,有恩在先。”白乡明笑意不达眼底。
    贾想伸手想要拉开身前的祝千龄,青年全身紧绷,似乎白乡明只要一有动作倾向,他就会狠厉回击。
    养了那么久,仍然除不去祝千龄骨子里烙刻的兽性。
    贾想的指尖还没触碰到祝千龄,祝千龄便迅速弹开了,不肯让贾想接近他半分。
    正当贾想奇怪之时,白乡明抓着雕像一角,凌空落地,身后还跟着那名面相凶戾的老头。
    “百岁兄,这位姑娘是何人呢?”白乡明目光停留在闻人歌的银发上,明知故问。
    闻人歌身脊一僵,眼神恳求地望着贾想。
    贾想面不改色:“当任女皇已故胞弟流落民间的血脉。”
    白乡明若有所悟:“竟是王室后人。”
    “那还真是,”他勾着眼,晦涩不明地凝视着贾想,“冤家路窄,天助我也。”
    “顾伯,把这位王室后人请到官府,好好招待她一番。”
    闻人歌惊恐地瞪着面前众人,伸手指着贾想就要喊声,萦绕在她身侧的灵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她的口中,锁住她的喉管。
    她撑着与贾想别无二致的凤眸,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上多出一捆灵线,线的另一头落在顾伯手中。
    白乡明眼神示意他带人离去,顾伯却忧虑道:“乡明,你……”
    “百岁兄的道侣身患衰朽之症,我医术不精,只能给百岁兄留几句医嘱,顾伯不必挂心。”
    顾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愁眉苦脸地哀叹一口气,眼神悲戚地投向莫得的尸身,拉着挣扎的闻人歌,几息间离去。
    叹气愁闷的不只顾伯一人,乍听见祝千龄的病况,贾想汗毛直书,神经兮兮地盯着白乡明。
    白乡明朝他颔首,指了指地上旺盛生长的灵晶。
    “你也知灵晶是如何生长了,大可拾取几颗,配合不冻泉水为你养子治疗。”
    贾想眉尖一动。
    “二十年前,灵晶现世,莫得拿着灵晶为我打造了这包医针,”白乡明垂眸,手中躺着那一团破破烂烂的针包,“用医针治疗灵潮带来的衰朽之症,效果立竿见影,围镇喜气洋洋,大家都觉得我们战胜了灵潮。”
    “谁也不知灵晶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活物。”白乡明自嘲一笑,将针包收回袖口,往后施施然退了几步。
    他歪头问道:“百岁兄,你说说,你们这群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贾想握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答他完全没参与过北川王室折腾出的幺蛾子,但他这一身银发银眸注定与王室脱不了关系。
    贾想只能沉默不语。
    好在白乡明并不追究,只是徐徐后退,仰头望了眼穹顶的雕像。
    “如果可以,我们都想落地归根。”
    白乡明倏然一顿,苦涩地笑了笑,朝贾想摆摆手:“走吧。”
    他眉目疲惫,坐倒在莫得身侧,在庙宇里一呼百应的男人脊背佝偻,岁月沧桑。
    萧敖没弄清楚情况,不理解起义军头部为何这么快就放过他们。
    陈乐行便聪慧得多,他迅速往一具看不出人形的尸首上拔下一束灵晶,底端溅射出暗红的汁液。
    “容我告辞。”贾想瞥开眸,强硬地拉扯过身侧的祝千龄。
    果不其然,祝千龄浑身滚烫,他挥开设在眼部的障眼法,红瞳涣散模糊,显然神智不清。
    贾想咬牙切齿。
    六年来,他可没教给祝千龄暗自委屈吞刀的陋习。
    他怒气冲冲地猛拍一下祝千龄的后脑勺,然而掌心一触碰到毛茸茸的头尾,便不由自主放柔了力道,改成轻佻地一抚。
    祝千龄的眼有刹那的清明。
    调情似的。
    贾想被自己的联想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祝千龄神志不清地往后觑了一眼,白乡明亲昵地将头埋进莫得的肩窝,温情,却可怖。
    闻人想与之说过,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以是夫妻。
    祝千龄拗执地凝视着贾想握着他的手,手指纤长如玉,不沾阳春水,手背的青筋却将柔气压了下去,有力,阳气。
    他知道这只手抚摸脸庞时的温热,他亦知道这只手为他揉捏伤口时的不由分说。
    祝千龄轻笑着,慢吞吞地张开手臂,撒娇似的,朝着贾想道:“好痛。”
    这一次他没有等到贾想的安慰,毕竟贾想因他的隐瞒行为气性上头。
    但贾想仍是自然而然地抄过祝千龄的膝盖,把他稳当地抱在怀里。
    脖颈处喷洒着一股潮湿的热汽。
    贾想很不自在,他逃避似的往后瞥了一眼,白乡明正把玩着莫得生长出灵晶的手,神情落寞恍惚。
    放他走,已是恩怨两消了。
    之后再见,刀剑无眼,你死我活。
    萧敖还在一旁絮絮叨叨:“闻人兄,你怎的给自己化名百岁,多不吉利呀!”
    贾想烦躁地啧了一声:“你可以唤我万岁。”
    陈乐行认路向来准确,他走了一遭便将地形牢记于心,不过须臾,他们抬头便能见那扇铁门。
    贾想凌空而起,推开铁门,白雪拂了一身。
    忽有一道电流划过心尖,贾想脚步微顿,手里还抓着铁门把手。
    他回首。
    铁门背面,画满了一连串符文,密密麻麻,头连脚脚连头,潦草诡异。
    似曾相识。
    萧敖爬出铁门,顺着贾想的眼神看向铁门,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萧敖探过头,摸着下巴打量着。
    “哎!”萧敖惊愕地指着符文,“这不是你们北川封印魔窟的前半段符文吗!”
    贾想猛然看向他,嘴唇哆嗦:“你怎么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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