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台上的冤魂,也有一捧会属于孩童吗?
    贾想久久沉默不语,喧哗的街道针落可闻。
    痛楚挣扎时,一只温热的手蓦然探来,贾想被激得一瑟缩,手指猛地抽搐着,却被侵袭者见缝插针地扣住。
    袖袍遮住了相扣的手。
    贾想不用回首,亦知此人是祝千龄。
    他黯然的双眸逐渐添上了色彩。
    就算贾想一无所有了。
    他还有一个祝千龄。
    贾想的手背上浮起青筋,他紧紧地扣住祝千龄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自始至终,脱离闻人想的身份,贾想只拥有祝千龄。
    祝千龄是他唯一的锚点。
    就算闻人想注定死亡,贾想都不会顺从,他还要看守住祝千龄,不要让他成为原著中那个万人唾弃的灭世反派。
    他怎能放任自己走向阴谋之中,他怎能放任自己走向必死之局?
    贾想呼出一口气,将掩埋在心底的答案宣之于口——
    “围镇造反了。”
    众人哗然。
    首领松了一口气,却见贾想再次举起手中那一份封函,州主印章褶褶生辉。
    “无视州主印暗下处刑,对北川王室锋芒相向……”
    贾想冷笑一声,高高在上地睨着首领,仿佛对方只是不起眼的一颗碎石。
    “你说该不该罚?”
    皇军首领冷汗直下,但面对州主印章与公子想身份的压迫,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回复。
    “该罚。”
    贾想回想起过往六年被外界安插到他头顶的名声,暴虐荒谬,阴晴不定。
    他决定在此番场景坐实言论。
    于是,贾想慢条斯理道:“那便罚你们为朴家人收敛尸身,安置坟冢。”
    俯首的人群中顿时掀起一波小小浪潮,那些充述着恶意的眼神减轻了不少。
    “随后,在绞刑台上跪着,跪满三个时辰。”
    贾想真心实意地绽放出一个恶意的笑,他动不了皇军,难道他还不能羞辱吗?
    皇军首领面容发青,他只有吞声忍气道:“臣,遵旨。”
    跟着跪在皇军身后的祁奇大气不敢发作,他露出一个阿谀的笑,觍着脸上前。
    “殿下,是下官有失远迎,”祁奇磕着头,肥肉把官服压出重重褶皱,“下官早早为你准备了洗尘宴,还请殿下赏脸,移步下官府中。”
    贾想斜眼瞥向祁奇,他手心还攥着女皇玉旨,盯着那块再熟悉不过的物件,贾想心中叠压的疑虑悬浮着。
    噗嗤一声。
    贾想一摆手,抽离了覆盖在身上的易容符咒,银发银眸白净胜雪,兼之惊艳的容颜,将贾想衬如天仙下凡。
    有老者低声感叹:“简直与女皇陛下青年时一模一样啊!”
    祁奇见状,冰天雪地间,他却被冷汗打湿了发丝。
    贾想调足了祁奇的惊慌,才拖着调,看似赞赏道:“洗尘宴很是及时。”
    祁奇惊喜地抬眸。
    随后,贾想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下半句话:“知府大人不若与我谈谈涅门近三十二年的发展,如何?”
    祁奇的头脑轰然炸开,他诚惶诚恐地伏地,想要补救些什么,就见贾想掀起衣摆,直直跨越过他。
    如芒在背的感觉已然换为一种欣赏感慨的温和注视,贾想深吸一口气,面向群众。
    有仙,有凡,有老,有少。
    这些人注定要成为起义军中的一员,贾想再怎么顺着民意,北川闻人王室的崩塌已成定数,贾想改动不了一个朝代的衰败。
    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罢了。
    翘首以盼的群众没有等来贾想的承诺,而是落得一道挺直的背影。
    贾想的身后还缀着一道清俊身影,从后背仰望而去,这道身影更像是一根直杵,撑着贾想步步前行。
    回到居所,陈乐行与萧敖满脸焦急地冲了过来,他们迅速扫视着贾想全身上下,发现对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萧敖仰天哀嚎:“你吓死人了!一大早的整这出干什么?”
    陈乐行将黏在贾想手掌的眼神撕开,面不改色道:“此事我会禀报州主。”
    说不定,这场北川闹剧祝踏歌也横插了一脚呢。
    贾想挑眉,四周窝藏着几双好奇探究的眼神,实在不宜议事,便招呼着二人前往房间。
    祝千龄也跟着要踏入房内,却被贾想拦住了脚步。
    他疑惑地抬首,撞进贾想眸中,不知为何,贾想再也不隐藏自己对祝千龄的情绪,眼底似是盛着一水温柔乡。
    往日的克制与疏离再也不见。
    祝千龄几乎要看得痴了。
    贾想松开与祝千龄十指相扣的手,一旁发觉的萧敖登时双眼圆瞠,不可置信地在二人之间徘徊扫视。
    而当事人忽略他惊愕八卦的眼神,嘱咐着:“你且同春半去看管皇军,看他们是否有好好地安葬朴家人。”
    对着贾想信任的神情,祝千龄欲言又止。
    半晌,他才纳纳地答应:“好。”
    末了,祝千龄又问:“您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贾想紧绷的神经被祝千龄委屈巴巴的声调一把化开,他堪称是溺爱地凝视着祝千龄,就好似看着自己最傲人的作品。
    凝聚了他无数心血与爱意的作品。
    他捋顺祝千龄凌乱的发尾,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祝千龄显而易见地感知到,贾想的这句话带着极沉极重的代价,语气虔诚,有如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呈现在祝千龄犬齿之下。
    不是往日泛滥成灾的父爱,亦不是旧时亦师亦兄的爱护,那些陈年的长辈之情不知不觉间变了质,化成一个连贾想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情思。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祝千龄难得笑了一下,星眸璀璨:“我去去就回。”
    贾想目送着祝千龄远去,转过身,发现萧敖与陈乐行二人齐齐地盯着他,一个呆若木鸡,一个习以为常。
    贾想歪头:“有何疑虑?”
    萧敖一个激灵,剧烈地摇头晃脑:“我就是觉得你刚刚下的那些命令,还挺磨人的,跟传闻里差不多。”
    “哦不是,”见贾想揶揄地注视着他,萧敖思绪回笼,忙道,“不是那种负面传闻,我觉得……哎说不清……”
    见萧敖抓耳挠腮的模样,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贾想更觉得好笑。
    他甚至彬彬有礼地一划手:“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萧敖点头如捣蒜,同手同脚地走进房间,惹得身侧的陈乐行嗤笑了一声。
    贾想反手将门一栓,写下禁音符,转身走向二人。
    他丢出一句令人惊乍的话:“二位,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贾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耳中骤然亮起了系统的警报声。
    【禁止宿主与其他穿越者互通!禁止宿主与其他穿越者互通!禁止——】
    “我这里头有个东西叫系统,”贾想人畜无害地微笑着,“你们也有,是不是?”
    第55章
    天字号的房门被猛然拍开。
    萧敖双目放空, 微仰着头,在屋内长谈了半个时辰,他的脑袋高速运转, 最后不负众望地宕机了。
    他喃喃道:“闻人疯了吧?”
    不疯的话, 怎么能在萧敖提及祝千龄时,不咸不淡地说——
    “无所谓,我要是死了,祝千龄会跟着我死,你们的感化值也别想涨。”
    这句话的威慑性太强, 陈乐行一听, 即刻倒戈向贾想。
    此刻的陈乐行则是一脸深沉, 他焦虑地摩挲着剑穗, 艰难地消化贾想输出的一番话。
    他们身后的贾想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杯水,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硬生生喝出了品茗的高贵。
    完全不见方才慷慨激昂尽说些风言风语的癫狂。
    可萧敖仔细一想,又觉得贾想说得毫无漏洞,甚至每一条猜测都言之有据。
    萧敖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这种思路清晰的人不应该如履薄冰, 每一步都要精打细算吗?
    不疯魔,不成活。
    “多谢二位配合。”贾想朝他俩招了招手, 笑眯眯的,丝毫不像拒人千里之外的闻人想。
    联想到贾想就顶着这一张天工雕琢的美脸,做出的一系列操作, 其丧心病狂之程度真是令萧敖叹为观止。
    对此,陈乐行礼貌地询问:“您是当爹当得失心疯了吗?”
    “当你有小孩的时候, 你就懂了。”贾想则彬彬有礼地答。
    萧敖不想懂。
    他唉声叹气,想到贾想说的安排,眼前直发黑。
    萧敖关上门, 走了几步,捅了捅陈乐行:“你觉得真如闻人所说,女皇会戕害亲子?”
    陈乐行抽离出神,仔细回顾了一下北川闻人王室的各类猎奇往事,两厢对比之下,他甚至觉得贾想的猜测非常有理,而且有种符合闻人王室的美感。
    他斟酌道:“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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