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她,无依无靠,背后只有一个死了一半的宗门,还是曾经。
    房璃笑了。
    她可真会踩。
    事出有因,房璃也并不想横生枝节,何况她也丢了半袋珍贵的松子。
    经过短暂的思考,她抬起右脚踩向左脚,嫌不够似的,还贴心地碾了碾。
    崭新的绣花鞋上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脚印。
    “……”
    房璃:“这位少侠,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她的嗓音平和,悠悠扬扬。
    街上人不少,来往都是四海八荒的人物,时不时就有浅淡的目光一擦而过,显然目睹了这一场人多欺负人少、大宗霸凌小人物的闹剧。那几个弟子的脸色登时红了,一口气喘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不怕争不过,就怕对方连争都不想争。
    脸皮厚些也不是不行,但这里是拂荒城,来来往往多少眼睛,谁脸红脖子粗,落到旁人那里,难免要多几种说法。
    擦肩而过,被踩的弟子瞪了房璃一眼,拂袖匆匆离去。
    “那是青山门的弟子。”
    陈师兄的声音从脑后响起,“你又惹到谁了?”
    “……”
    房璃扭身扮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柏府坐落在城东,标准的阔气派头,按照柏夫人给的地
    图,两人上午进城,午时就找到了。
    朱门大敞,走出几个道士打扮的人来,定睛一看,修为都在金丹左右。管家在门口送行,看见走上前的陈师兄,和颜悦色地问:“这位道长也是来看病的?”
    陈师兄点点头,简略地掏出一卷纸:“贵府夫人所托,还请行个方便。”
    管家接过纸卷展开。
    看清字迹后他面色微变,客客气气让路:“少侠请。”
    陈师兄踏进门,房璃跟在后面,被一只手突兀拦下。
    “这位姑娘,”管家心平气和,“请你在外面等候。”
    陈师兄解释:“她和我一起的。”
    管家没有收手,冲着陈师兄颔了下首。
    “小姐病情特殊,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请少侠谅解。”老管家站在台阶上,俯望的角度让他那对浑浊的眼珠里蓄了几抹光,冷冷地切在房璃身上,语气却还保持着和善,“这位姑娘,委屈你在门口稍作等候。”
    陈师兄:“她不是……”
    房璃抬眼,迎上老管家倨傲的注视。
    可以理解,毕竟她看上去实在平平无奇,既没有精纯的灵力,也没有显赫的华服贵赏。
    只是一介凡人。
    凡人在通天域是没有地位的。
    陈师兄脸色一变,抬脚就要往外走,这时候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内府赶来,看也不看管家的脸色,越过陈师兄,径直对着被拒之门外的少女哈腰道:“普璃姑娘是吧?请进请进。”
    他推开管家的手臂,虽然是面向房璃,但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
    “姑娘是我们夫人的救命恩人,应当礼待,这庸才之规是老爷在世时订的,如今夫人做主,自然不算。”
    管家绷着脸,看小厮光明正大迎房璃进门,僵硬地撇开眼睛。
    小厮鞠躬:“见谅,见谅,我来为二位带路。”
    府中绿柳垂绦,水池环绕,花团锦簇,亭台楼榭不一而足。小厮引着往里走的时候,房璃没忍住打了个轻声喷嚏,小厮侧眼,陈师兄连忙笑着解释道:
    “吾妹自小对花粉有些过敏,不碍事不碍事。”
    话没说完,房璃一仰脖,痛痛快快将喷嚏打了出来。
    “……”
    一边走,陈师兄唯恐房璃贵人多忘事,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跟她复习了一遍情况:
    柏氏嫡女患病半年有余,起初只是畏惧强光,如今连一点光都见不得了,整日卧病榻上;
    然而这惧光症来得蹊跷,柏夫人疑心这是女儿逃避联姻的手段,这才请来房璃与陈师兄。无缘无故的惧光,不是和邪魔相关,多半是装的了。
    换言之,送钱的活,岂有不干之理?
    房璃敷衍地听着,脑子里在想其他的。
    柏氏从祖上开始从事农耕养殖和长途贩运,到了柏夫人手里,她开始做投资囤积的生意。
    先是做了船队纲首,后又一手设立柏氏当铺,是这座崇尚文道的城里不多的纯靠金钱流水饱裕的氏族。
    来之前房璃就有设想过,这样锦衣玉食的氏族,掌上明珠的居所只会更加富丽堂皇,不知道会是怎样的……
    她的脚步随小厮的动作停下了。
    眼前有一座瓦屋。
    青瓦白墙,毫无粉饰,窗户被厚厚的黑布蒙住,和旁边阔宅大屋相比,小的就像个茅房。
    偏偏就是这样的“茅房”,被一圈高大的铁蒺藜严丝合缝地围住了,上面零零散散地贴了些符咒。
    铁蒺藜是作战武器,此刻却被用来关人,这画面太过割裂,令人无端嗅出一股森严冷酷的味道。
    小厮弯腰侧让:“这就是大小姐的屋子。”
    房璃:“……”
    这住的是贵府嫡女,还是犯人?
    氛围有些凝固了,房璃又是会来事儿的,见不得场面尴尬,于是随手指着院子里茂盛的花草,开玩笑似的说道:“我看这院子里的绿植长势喜人,欣欣向荣的,比别的地方都好,贵府的花匠真是用心,哈哈!”
    小厮:“……”
    看着小厮沉默的表情,房璃干巴巴的笑了两下,也不说话了。
    蒺藜上先开了一扇门,等走进院子里后,小厮的手指在钥匙圈上拨来拨去,准备开瓦屋的门。
    瓦屋的门极窄,约莫只有正常门牖的半扇大小,房璃正研究着,忽然听见了几声异样的摩擦,眼睛一瞥,那小厮的手竟然在颤抖。
    为何?
    门上挂了个巨大的铁锁,煞有介事的绕了几圈粗壮的铁链,栓出了洪水猛兽的架势,小厮握着钥匙在锁孔颤巍巍划拉了几下,半天才对准。
    “为什么门要从外面上锁?”房璃嘀嘀咕咕,声音落到旁人耳朵里一清二楚,“这样里面的人不就出不来了吗?”
    与其说是住,倒不如说是……
    关押。
    陈师兄用眼神示意她切勿多嘴,然而这人本就是个戴着琉璃镜的四眼瞎,压根没看到似的,不安地低声念叨,“这柏小姐别是真中了什么怪病吧,不然女儿看病,夫人连过来看都不看一眼?”
    正在开锁的小厮嘴角一抽,陈师兄忍无可忍:“明若!”
    房璃把嘴一闭。
    明若是她在同光宗的法名,喊了八年喊出了惯性,房璃一听就心悸,只好乖乖闭嘴,手却愈发抓紧了。
    “喀嚓”,门开了。
    她自小怕鬼怕黑,一个人待不住,紧紧跟在师兄身后,窄门在他们进入的那一刻立即合上,不轻不重,“嘭”的一声。
    少女的肩膀不自觉一颤。
    门的后面还是一扇门。
    一面横跨了整个房屋宽度的木屏风稳稳挡在面前,屏风样式朴实,竹制的折叠式,坠了些云母,没有多余的书画,上面另开了一扇薄门。
    推开这扇,房璃的眼前终于浮现出这间卧房的模样。
    从没有见过如此完整的黑。
    黑暗像实质的黏水灌注在空气中,将所有光线压迫的没有一丝生存空间。
    距离和方向在这里失去量度,鼻尖幽幽熏香缭绕,却找不到点香的红点。
    视线没有落点,待的久了,连空间和方向的感觉都会淡去,只能靠第六感摸索前进。忽然响起刺耳的摩擦声,房璃的小腿撞到椅子尖,吃痛地“嗷”了一声。
    嗷声轻轻叩击在房间墙壁上。
    “柏小姐。”
    陈师兄的嗓音镇定响起:“我们是来为你看病的。”
    床榻的方向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又是娘亲找来的?”
    房璃的爪子搭在陈师兄的肩上,因为害怕不自觉用了力,陈师兄脸都被她掐白了,声音仍旧四平八稳:
    “听说了小姐得了惧光症,大约是怕哪些光呢?”
    “这是问的什么话。”
    才刚开始,柏小姐就已经表现出不悦,但语气上还保持着礼貌,“惧光惧光,自然是什么光都怕,是光就不行——你真的是专业的吗?”
    牵扯到职业质疑,陈师兄正色,温声细语:“之前病发有何症状呢?”
    “眼睛疼。”
    说到这里,她似乎很快就烦躁了,但教养仍旧叫她维持着基本的礼仪:“你们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再说吧,看见你们,我的眼睛疼。”
    怎么会?
    陈师兄和房璃四下扫视,不多时就发现了系在房璃腰带上的储物袋。
    储物袋里的东西不多,其中包括了那块象征着太子身份的蓝玉。
    尽管只是很浅很浅的荧光,像火焰的蒸汽,浅的再薄一点就可以融进黑暗里,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但这位柏小姐竟如此敏感,一下就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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