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谛听的“通道”。
    谛听是天道在凡间择选出来的。那些被授予的天道之意,就是通过“通道”传递给谛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被选择的凡人,比神族更接近天道本身。
    每一位谛听都有属于自己的“通道”,这份“通道”只能与正主沟通,他人绝对无法查看。但或许是因为房璃多年以来不管不顾的放养,她的这只银蝉,如今就像一只小妖怪一样,只
    要它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让别人看见。
    看着房璃如今漠然的眼神,银蝉的心一阵阵紧疼,拔凉拔凉。
    小的时候她们关系多好哇。
    整天咬耳朵,如胶似漆的,旁人根本无法插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给它好脸色就算了,还动辄打骂,一点也不将它放眼里。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心里没点数?”房璃淡淡讥讽,“五葬天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倒主动找上来恶心我了?”
    “……”
    房璃不傻,只要稍微联系一下前因后果,五葬天的幕后黑手立马水落石出:这种对当时毫无记忆反应过来之后已身在他地的情况,和那几次被谛听能力反噬控制,简直一模一样。
    银蝉叫冤:“怎么是我?怎么又是我了?!”
    它一向扮乖,细声细气,这大概是房璃和它打交道以来见过的最激动的一面,翅膀动的飞快,扇出幻影,“明明就是你自己——”
    啪叽,房璃攥住叽哩哇啦的银蝉,掌力奇大,大有将此虫榨成汁的意思,于是银蝉愤愤闭嘴了,血滴子一样的眼珠瞪着房璃,恨不得咬死她。
    “你不想知道你现在在哪吗?”银蝉垂死挣扎,“你不想知道怎么出去吗?”
    听了银蝉的话,房璃重新看向那道通往外界的光膜。
    毫无疑问,她还活着,身体零件完整,不出意外她本应该待在地下的妖市,但现在,她却看见了地上的城镇。
    说明她人来到了地上,但身体控制权不在自己手里。
    她大概被妖市反噬了。
    激烈的控诉声中,房璃将银蝉粉碎,背向光膜,试图寻找这方黑暗地的边缘。
    但很快她就发现,无论自己走了多久,那面光膜仍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于是房璃明白了,不是光膜在跟着她动,而是她根本动不了。
    东南西北,始终停在原地,就像被四面八方无形的铁索囚住,连一只脚都迈不出去。
    “当心!”
    闻人无忧长腿一勾,那篮珍贵的草药从房檐边缘被堪堪勾住,脚腕一挑,篮子便回到了闻人无忧的怀中。看完全程的金未然无语片刻后失笑,“不过一篮子杂草,比命还重要?”
    “你懂什么。”
    匆匆说完,闻人无忧扫开几个白骨小妖,往沙漠那头冲去。
    金未然一惊,大步追上,不顾礼节地拉住闻人无忧,“送死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的两个同门还在沙漠里采集药草。”闻人无忧一甩,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阳光下,徒留金未然空荡荡的掌心顿在原地,半晌一握。
    他喃喃。
    “说的好像谁没有同门一样。”
    -
    边境严峻的局势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不过半天,就传到了正在邬宁港蹲守的池归芦的耳朵里。
    那位“岑老先生”和他的随从已经被成功扣押,正在邬宁港的巡按监厅堂上受审。在岑老的行李中,道士们搜出来一张傩戏面具,宽脸长耳,弯眉大眼,面相敦厚,为土地正神。
    池归芦拎着那副面具在岑老面前蹲下,将面具挡在自己脸前,两颗明珠一样的瞳眸透过面具的孔与他对视,道:
    “是这样吗?”
    “……”
    她放下面具,“我听说与会的人员都戴着一副傩戏面具,若你们所行之事真的见得光,又何必如此遮掩,你说对吗,岑老?”
    岑老:“……”
    “你尽管为难我吧。”岑老靠着审讯椅,老态龙钟,任由摆布的样子,“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不是恰恰说明除了我,你们一个人也没抓着吗?”
    池归芦脸色一变。
    “我老了,有很多东西,想抓也抓不住了。”岑老抬起浑浊的眼睛,“这块地,我待了快百年,这么些年走过来,通天域能有今天的发展,全是我们这些人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而今神域说回收就要回收,利旗司,没有人愿意为他人做嫁衣,我还有儿孙,还有后代,我拼下来的东西,尝过的甜头,他们吃不到,很不公平,不是吗?”
    池归芦:“……”
    “你们不是要重现神魔战争吗?”池归芦道,“我就是好奇,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宁愿相信那些妖族,也要背叛神域?”
    “背叛?”岑老猛地抬眼,浑浊的眼睛中折射出微光,“利旗司,你当真不知,究竟是谁先背叛了谁?”
    “?”
    守门的道士们肩膀一缩,假装没有听见厅堂内传来的脏话和吸气声,池归芦来回飞快地踱了几步,像一朵炸毛的金色蒲公英,忽然将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紧盯着老人,“那这样好不好?”
    她心里清楚,能够主动参与妖市这次计划的,多半都不是能用正常思维沟通的人物,于是干脆放弃沟通,池归芦道:“岑老的后代我熟悉啊,既然岑老这么关心,那我就将他们全部带过来陪你,你看如何?”
    “什……”
    “审你是我的工作,岑老不配合,那我有权按照章程处理。”池归芦拔高声音,“你们要重建通天域,是了,那也只是你们这些氏族大家得利,我心眼小,看不得别人好处,在那之前我便将岑老全家送上断头台,什么新天地,连命都没得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岑老已经惊愕到说不出话:“你,你……”
    他愤声:“你不能!”
    “我能。”
    “你滥杀无辜!”
    “岑老又何尝不是?”
    “……”
    “能告诉我了吗?”池归芦直起身,一字一顿,“参与这个计划的剩余人员,现在在哪?”
    投影石在旁边忠心耿耿地记录,一名小道士急匆匆地走进,对着池归芦耳语几句,她的眉头不祥地跳了一下,吩咐人看好岑老,转身跟着小道士走出厅堂,等寻到一处安静的角落之后,小道士奉上投影石,上面是前一刻流骨碛边境小城的画面。
    饶是池归芦这么多年待在狴犴宫办事,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满目疮痍。
    损毁程度堪称地皮翻了个面。投影石是嵌在城墙上的,画面剧烈颤抖几下过后,视野中忽然闯入一只庞然大物。
    于是池归芦的嘴张开了,瞳孔放大,如果不是投影石在小道士的手中,此刻就该落到地上,一分为二了。
    那是什么东西?
    一头山高的白骨巨兽,像是一具从地底挖出的远古骸骨,内置的肺腑清晰可见,紧紧抱作一团。数不胜数的妖族淹没大地,巨兽头顶还立着一个青色的人影。
    池归芦一把夺过投影石!
    她瞪大眼睛看向巨兽头顶的背影,待那人稍稍转过身,熟悉的侧脸倒映进眼底时,池归芦彻底咽气了,面色纸白,朝着空气发呆。
    没看错吧?
    她没看错吧??
    那个在妖兽头顶站着的,和前几天在五葬天自称宫主的,是同一个人?
    大脑宕机了,
    她捧着投影石呆立片刻,在小道士的注视下狠狠跺了跺脚,大骂出声。
    -
    这一边,房璃被囚困在妖市的意识里面,还在尝试和这只巨兽沟通。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这里密不透风,无懈可击,没有边际,什么也触碰不到。
    房璃看见了那些白骨小妖,也很快辨认出这些小妖身上不同的门派特征。她想起了地脉洞穴中那些被吸干经脉而亡的道士,一直好奇那些尸体最后如何处理,原来。
    她看着如同杀人机械一样肆虐的白骨妖,双眸无光,是这样处理的。
    太恶心了。
    房璃站在光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中四散逃脱的人,看着那些缓缓攀升的痛苦与血腥,满脑子就剩四个字,太恶心了。
    只能看着,只能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手上的人命并非她所意,可血就是血,即便不是本意,但沾上了,那股腥味就永远也甩不掉了。
    不能够细思,不能够去观察眼前发生的一切,必须麻痹自己的感觉,否则那种巨大的负罪感会顷刻间将她击溃。而她绝不能在这里停下。
    等下。
    有人在喊她?
    有人在喊……殿下?
    “殿下!”一抹雪白的亮色闯入视野,姬师骨满面焦灼,直直朝着房璃喊,“妖市塌了,镇长们都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那里太危险了快下来……你怎么了?”
    怎么了?房璃也想知道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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