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帖呢?”
    廖燕又开始愣神。
    “放他进去吧。”另一边坐着的狴犴宫道士道,“他不在这住,一会儿就走了。”
    找到普陈并不难,打眼望过去,门口人最多的那一间就是。廖燕简单施了个化形术便凑了上去,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脑袋,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马川道有魔物出没,师姐在调查的时候被重伤……大师兄,你快……”
    不对。
    廖燕想,按照妖市的计划,不应该那么快。
    想着想着他的注意力又被牵扯回来,因为围观的太多,穿着各异,他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旁边有一个人扭头看他,这时候廖燕才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是尘素。
    时过境迁,他好像还是那样,脸上稚气脱去几分,眼底的傲然不曾削弱半厘。
    既然尘素在这,那其他人……
    廖燕的身体僵硬了,他正要果断抬步就走,转而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继而普陈道:“明玉?”
    明玉勉力睁开一丝眼缝,看清楚站在面前的大师兄后,她忽然激动起来,普陈立刻按住她的眉心,沉声道:“你心脉有损,最是容易走火入魔的时候,定神。”
    明玉的呼吸渐渐平稳,她看着普陈道:“师兄,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那个人。”明玉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压心中的气,“那个人的右眼眼皮上方,有一颗痣。”
    明玉在马川道遭遇了疑似真凶的人物。
    而根据狴犴宫目前的掌握的所有线索来看,魔种的幕后真凶有一张奇异的脸,脸上有诡异移动的黥纹,他人无法看清。但是今天明玉却说,她看清了真凶眼皮上的一颗痣。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关键的线索!
    所有人为之一振,只有廖燕锁着眉头。这时候房间里响起另外一道嗓音,犹如青竹击叶,令廖燕下意识抖了一下,后知后觉那是谁在说话。
    徐名晟坐在床榻边,一张朴素的椅子,椅子背后是一面屏风,他眉眼冷淡,生生靠出了小叶紫檀的气势,“确定你看清楚了。”
    “我确定。”
    明玉似乎又想起什么,“那痣是黑的。”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廖燕总觉得现场的温度似乎走低了几度。
    “他想要的是掌门印。”明玉道,“可是掌门印不在我这里……”
    廖燕:“……”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普陈的剑鞘上,就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地挪开了。
    房璃:“我知道了。”
    隔着屏风,房璃用神识对徐名晟传音,“掌门印是地脉的钥匙,若想要开启一方的地脉,需得四把以上。不过现下妖市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应该……”
    “妖市在邬宁港停滞已久,这个消息,旁人不可能不知。”徐名晟道,“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打开地脉,应该不止是因为妖市,还有别的原因。”
    现在还有哪些事情是没有解决的?
    房璃忽然:“魔种。”
    徐名晟原本是沉思状,闻此声音,轻轻撩起眼皮,定向视野中的某一处,手指搭在唇上思考。
    “或许,他们打开地脉的意图从一开始就做了个烟雾弹,表面上是为了给妖市供能,可只要仔细一想,妖市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转移视线用来掣肘的,要复制神魔之战,魔种分明才最要紧。”
    “他们是想用魔种污染地脉。”
    房璃挨着屏风,无光的角落导致屏风上没有半丝阴影,只有徐名晟的背影透过纸面隐隐传递,还有他在是识海中响起的声音,“此番所图,不止造反,而是地覆天翻,改邪为正。”
    她顿了一下。
    徐名晟说的这番话令她想起了乞丐,房璃知道自己不该问,至少不该问徐名晟,但她还是问了。
    “你对俾河族的事情了解多少?”她说,“我年幼时随你入狴犴宫,你教我那些俾河语言文字,又是出于何种缘故?”
    她能够说出这些,说明已经接触到了俾河族的内幕。徐名晟好像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安静了很久,才道,“没有缘故。”
    连说完话的机会都没给,房璃直接冷笑。
    “……只是想教你。”他说,“我需要一个接近你的理由。”
    说谎,说谎,撒谎成性。
    房璃没有力气拆穿了。
    但她有义务搞清楚有关于俾河族的一切。
    “俾河族的故事,我也听了,那是一个对你们神域极其不友好的版本,说出来可能会有损神族的名声。我可以……”
    “那是真的。”
    “……给你一个机会说说神族的版本。”房璃停了好一会儿,终于站累了似的,靠着屏风坐下来,道,“所以神魔战争之后,魔族怎么样了?”
    “被封印了。”
    “封印在哪?”
    “神域东极宫。”
    这倒是个意外的答案,因为不出所料,东极宫正是真武大帝的居所。哪有神祇直接把敌人封印在自己的居所的?果真只有奇葩才能生出奇葩,房璃正这么想,徐名晟开口反问了:
    “不觉得厌恶吗?”
    “神族位尊权重,仗势欺人,却仍受供奉数百年,被众生捧为至尊,这些虚假,肮脏,不觉得可憎吗?”
    “你是想让我安慰你吗?”
    房璃抬起下巴,看着半空中游晃的银蝉,“自嘲可宽心结,自厌可惹人怜,如果想减轻你的罪恶感可以去死,不必拉上我。”
    “……”
    她淡淡的语气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正如她得知徐名晟身份那一刻起的态度,没有攻击,没有防御,只是淡然,如同一块光滑的毫无破绽的石头,既无法击破,也不可能怀柔。
    “所以你们最后是怎么封印俾河族的?”
    房璃问。
    但这一次,徐名晟却没有回答。她等了一会儿,人傀没有呼吸,而徐名晟也不是人,故而房间里落针可闻。此时外面的人基本都已经散去,明玉也因为重伤加疲劳几乎昏死过去,房璃这才从屏风背后站起,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闻人无忧带来的消息是,受害者“之一”。
    也就是说在马川道重伤的不止明玉一人,房璃后来向池归芦一干人质问,才得知那人为了帮她阻截魔种,也跟着追到了马川道。
    另一个房间内,光线昏昏沉沉,房璃吹亮了一根蜡烛,拉把椅子在床榻边坐下,安静地看着榻上昏迷的人。也不知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多久,那人幽幽转醒,感受到身旁的视线缓缓扭头,看见徐名晟的脸,下意识吓了一跳。
    “是我。”
    昏暗的光线将姬师骨的脸衬得愈发鬼白,他的一只眼睛还戴着房璃给的眼罩,只不过染上了一些泥灰和血迹。认出房璃的声音过后,姬师骨眼巴巴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房璃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她伸出手指,按在姬师骨喉间探了一下,出声:“伤到嗓子了?”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收手。“所以费了这些功夫,有查到什么吗?”
    姬师骨张嘴,咿咿呀呀几声,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比划,房璃看了一会儿头有些疼,姬师骨却忽然将手臂抻直,精准地指向床榻对面的妆奁。
    “铜镜?”
    房璃也不起身,拖着椅子滑过去,拿到镜子了又滑回来,翻来覆去,视线转移,姬师骨对着她掌心朝上,俨然是索要的意思。
    “……”
    她看着他,将铜镜缓缓放了上去。
    下一秒,姬师骨两肘撑床,竟然艰难地坐了起来,拿起镜子端端正正放在房璃面前,铜镜上倒映出徐名晟的形影,房璃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强行压制住,道:“你想要说什么?”
    姬师骨指了指镜子,示意她看。
    于是房璃看向镜中的自己。
    人傀的五官比例完美复刻,越是什么表情都不做越像,房璃不得不扯了下自己的嘴角,想起明玉世界说的眼皮有痣,不禁心中一跳。
    “你的意思是。”她的脊骨一层一层泛起浪,“那个真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徐名晟回到城主府。
    他穿过廊道,径直走向放着房璃本体的那间房推开门,停在纱帐前,眼瞳如同墨滴落在那人的身上,晕开无穷无尽的黑。
    长指掀开帘帐,俯身,帘帐落下盖在脊背,如冷雪堆叠,他伸出手抚过房璃的侧脸,最后停留在睫毛边缘,整个人凝固住了。
    金蟾镇的雪街,拂荒城的书塔。
    他都见过的。
    这个地方,徐名晟的拇指摁在房璃的右眼上,又挪开,一颗清晰的细小的黑痣出现,令他的呼吸又沉重几分。
    又是你。
    会,又是你吗?
    第119章
    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等徐名晟站直以后,脚步声刚好停下,房璃跨过门槛,站在厅堂内望着床榻前的声音,露出了一个意料之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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