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焰。”她一眼就看穿自己壳子里的人,笑道,“你果然还是笨。”
    ——
    青丝白日里在买香时听
    那小贩多叨了几句。许是把她当成了外地来的客人,拢着了便也愿意多唠上几句。
    “姑娘怕有所不知,中元节在我春地还有另一个名称。”
    “叫作什么?”
    “中元中元,行的是祭奠事,是为亡人旧亲人烧香祭纸。”
    “但传闻这中元当日所点柱香,竟还有引渡亡人还魂的奇用呢?”语毕,这小贩便也不再多言语,悄悄地问他们几人,“诸位信吗?”
    青丝知晓中元节传闻,对这用处也当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念,当即便点了点头。
    “信。”
    于是那小贩便连连点头,说道,“如此,这中元节也被叫作中元祭。”
    但引渡亡人魂魄如何困难,先得是这魂魄尚归天地,未入轮回之前。而后又念世上人身至阳儿而鬼魂属阴,得以相见又如何呢?不过是凭思两相望,各自添忧愁罢了。
    而大师兄齐悠白所连,大概就是这个断面。
    ——他们修道之人往往被当作超脱凡尘,所作弄的也无非是在这天道之上浅添上一笔。
    青丝见那二人愈走愈近,又观崔时雨涕泪两行,终于知道了这一点。
    但几人又观天色,远处却已蒙蒙亮了起来。
    第61章
    崔焰看着那小道之上的人,泪珠终于断了线地簌簌滚下。
    他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
    然而终究是一阵扑空。
    “你一个鬼占了我的身,我便只能也做个鬼飘在外面。”裴听画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委在自己身体里的游魂,似乎是想笑。
    如她所说,这具身体既为他所占,这挤出来的魂魄自然也只能是无法触碰的虚体。
    “崔焰啊崔焰,你说你死了这么久,却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小辈看了谁不笑话。”
    崔时雨扶着崔焰的手莫名一紧,知晓是祖母正在看着自己,心中又酸涩起来。
    “祖母,”她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情景不可谓不吓人,裴听画看着眼前自己老去的脸再次感叹。
    幸好没给他照镜子,她想。不然凭什么她在此时间苦等煎熬失了旧时风采,而他归来时仍是未过而立之年的俊朗青年人。
    但她不确定,这人若是以自己的身躯归来怕是断手断脚,哪里都不再好看。
    她无法找到他的尸骨,也狠得心让那尸骨隐没在山谷之下凭的是当年气性,气他明明说好回来却死了,死的壮烈又如何。
    终归是死了。
    她当初是怎样把那东西吞进去的呢?好像是又硬又臭,好像又苦又涩。
    崔焰凭什么让她受这么多苦?
    仅仅是凭她这样爱他?爱到让自己心甘情愿如此付出,爱到让自己容颜不再了也要奢想再来见他一面吗?
    “你不说话,是只要听我说吗?”裴听画看着那壳子之中呆愣的魂,这样道。
    “在你死后,檀玉生回来找过我。”
    “说蛊师一族有至宝,可让死人复生。”
    ——
    裴听画明确檀玉生的心意,是在他回来找她那一晚。那时崔焰死讯刚传来不久,崔氏二老惊得都瘫倒在床,除却一屋忙乱的仆妇,只有她一个新妇在屋前呆坐。
    崔焰不好言辞也不会说情话,甚至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但这些她都不管,任凭自己一腔孤勇,飞蛾扑火似的投身,却得这样的结果。
    那天夜里,首先来的是她的陪嫁丫鬟蝶儿。
    “小姐,”她不叫她作夫人,却唤了小姐。“将军和夫人的意思是喊您回去。”
    “回去......”
    小蝶同她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她对崔焰的心思,这先前才为二人青梅竹马修成正果没开心多久,这崔焰便死了。在她面前自然是自家小姐最大,而她一个婢女都看出这崔府以后的光景,裴听画如何看不出。
    她若不走,便只能是不想走。
    “出去。”裴听画沉默着,喊她离开。
    “小姐——”
    “喊夫人。”
    裴听画将门关上,在烛火下按了按眉心。纵她心中万般悲凉,眼泪却一点都流不出来。
    崔焰死了。
    她所想象的一切半数破灭,尚还来不及告知,宫中已经急急传来书信。
    ——陛下驳回了谏言。
    这样的荒唐,让她一生另一半期望也尽数落空,于是她甚至连飞奔边地寻找尸骨的机会都不再有。
    没过半月,那病骨支离的崔老将军终于去了,这府中唯剩下两个女眷。
    崔老夫人自小看着裴听画长大,丧子丧夫之后勉强支起身体请她来喝了一盏茶。
    席间她咳嗽不止,并未再让裴听画唤自己母亲。“听画,你也该听听你父母亲的话回家去。”
    “我儿一死,这府中新叶一夜间也尽数凋去。”老夫人仍旧支起笑脸来对她,“你与焰儿一起长大,原是再般配不过的眷侣。”
    “他早先便存了一物在我处,就在那书柜第二层搁着,你去拿来。”
    裴听画脑中早就浑浑噩噩,心中绷紧的弦便在翻到那书信彻底绷断。
    因他所写,名之《放妻书》
    ——
    “你什么意思啊?”裴听画对着崔焰不很熟悉的翻了个白眼,双手抱在胸前。
    “你早知晓自己即将身死,为我找好了路子?”她伸出指尖无端戳向他额角。
    “真谓大丈夫也!”
    狗屁的大丈夫,裴听画看见那书信第一眼,想的便是寻了这人尸骨来鞭上几遍。亏他想的高尚,行的却是这样一番丑事。
    “崔焰。”她喊他一声,那只虚空的手掌却伸了出来,在自己的视线中按上男子唇间。
    而下一秒,崔时雨扶人的手就被轻轻扯开——崔焰离了她继续向前去。
    “我错了。”他隔着虚空抚向女子头顶,“错得离谱。”
    裴听画从来不是听话的主,更加不会听他的话。
    幼时二人相熟,她射的箭程甚至比他还要远,偶有一次比不过,下次便一定在别处赢回来。
    她不服输,好赌,言辞也轻浮,一点也不像个好姑娘家。
    也一点都不像后来的裴老夫人。
    “我错了。”他又回答道,眼中蓄起一轮又一轮的泪水。
    他用妻子的眼眶流着自己的眼泪。
    崔焰死后不入地府,反而从千里之外的埋骨之地飘了回来,困在将军府中。他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记忆也不再。
    偏生听到风雨夜中铃铛响。
    他这才知晓,自己这是回家了。
    他得以控制魂体虚无的手脚,莫名就飘入了那年轻妇人频频的噩梦。
    裴听画一生号称什么都不怕,只那二位一起在市井打闹的男子却知晓,她是极其怕雷雨夜的。而崔焰只在雷雨夜才会短暂拥有一阵子记忆和控制魂体的力量,因此也得以陪伴他妻子度过一生中唯一能插手的苦难。
    “小花,”他自濡湿嘴唇唤着她自己取的名,“是我对不起。”
    他错在何处?错在和她结亲之时答应她开完笑似的约法三章,要眷侣偏作怨偶。错在自己想着
    为她铺好前路却使这人反叛逆骨,永远被困在府中被囚。
    “天宁十七年,帝驳谏,废了女子参军为将的新议。”裴听画虚指抚上他眉头。
    “这些你都不知晓。”
    她被丈夫安排好的另一条路,断送在那朝堂上昏君醉酒间。
    “你错在这里,崔焰。”裴听画凑近他耳语道,“这一生苦难于我来说不算得什么,是我自己选择。”
    “只有《放妻书》。”
    “你低看我,是我一生不能忍受。”
    *
    檀玉生在消息传来的半月后赶来。
    他赶来时裴听画正在崔府门口接人,那传信到远地崔家的信使刚踏上远途,一转头,裴听画就看到了本该远在宣地的故人。
    “小花。”那风尘仆仆的人赶到她身前,
    脸上是难掩的疲色。
    他既为崔焰之死伤痛,更为心爱女子处境悲愤。他既想问她为什么不离开,偏在这里承担所有,又害怕说起这样使她忧愁。
    檀玉生留下来的两月,除了见证这人忙里忙外跑前跑后,就是见她根本动也不动地呆站坐屋前。
    而他,只是崔府早逝小将军的客人而已。檀玉生知道裴听画心中苦痛不便说与口,却也不知道她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是什么?!”他途径她屋外,途中忽闻一阵朦胧香气,气的猛打开她的门。
    这香气那样熟悉,不知道她是怎么搞来宣地这蛊人的东西。
    “你莫管。”她倒是丝毫不藏着掖着,甚至抛来问题问他是否见过这东西。
    “你欲招魂?”檀玉生怒极反笑,“你为什么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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