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被铐住,活动起来有点麻烦,便耷下双腕放在身侧。
    监狱邱茗不是没来过,相反,他来过太多次,只是这次的身份略有不同而已。
    闭上眼,今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刑部的人敢直接上行书院押人,肯定是受人指使,但是,为什么那群人会用千秋雪栽赃自己?
    江淩月是陛下默许,剩下的千秋雪和寒霜露论制得难易程度,选择千秋雪看上去情理之中。
    邱茗翻了个身,锁链声碰撞清脆,枯草堆斜出的刺膈得他难受。
    那群人明显是冲他来的,虽说构陷内卫不新鲜,他也早做好和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准备,但今天的栽赃过于突然,是谁,什么目的,他都要静观其变。
    睡一晚监狱不算什么。
    灌木下,破庙中,邱茗从棺材里爬出来到被师父捡回去的那段时日,不像样的地方可没少睡。
    窗外风呼啸,隔壁监牢的呻吟哭喊起此彼伏。
    吱呀一声牢门被推开,一行人进入。
    邱茗睡了一半被吵醒很是不悦。
    揉了眼睛,来者看不清相貌,靠近他低声道:“副史大人受委屈了,卑职奉陛下口谕,请副史大人出狱。”
    “出狱?”邱茗立马清醒,从来人的官靴打量至上身,笑问:“陛下口谕为何不是大太监亲传,差使诸位羽林军前来,略有不妥吧。”
    “陛下指令,卑职不敢不从。”来着匆匆顺下眼。
    邱茗不慌不忙起身,靠墙壁端坐,“本官就这么出去了,刑部问起,我该作何解释?”
    “副史大人放心,刑部尚书大人自会查清真相,证明私藏禁香并非大人所谓。”
    “你们怎么知道,我私藏禁香?”邱茗眉毛轻挑,含笑说,“那千秋雪就是我做的,怎样,陛下要杀了我吗?”
    来者嘴唇一抖,邱茗全看在眼底,当即明白。
    有诈。
    他一试便听出来,这帮人说漏了嘴。
    行书院不属六部,可职权不小,换而言之,他的官职其实在朝上说得上分量,他因为禁香下狱,消息这么快传了出去。
    扬言放他的人改口为私藏而不是私制,也就是说,连栽赃之人都信他对千秋雪的判断。
    可见,来的人和押他入狱的人,是一伙的。
    听闻此言,来者脸色瞬间一黑,悄然向身后人摆手。
    “动手。”
    第21章
    寒光乍现,面前四五个人拔剑齐劈下。
    邱茗横了众人一眼,一把干草撩起砸上扑来人脸,剑影错乱。
    “别让他跑了!”
    邱茗动作极快,蹬墙一跃而起,瞬间锁链绞住一人的脖子,两手猝然发力,被勒的人挣扎着倒下,口吐白沫没了气。
    锵一声锁链甩来,倒下人脖颈处赫然出现渗出血的勒痕。
    “刺杀行书院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邱茗直起身,月光洒在身上,素色衣衫在阴暗的牢房中翩然摆动,头发下遮着阴翳,唇边展露一抹冰冷的笑意,蹭了血。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地狱恶鬼是副怎样的嘴脸。
    “咱们人多!怕他作甚!”带头的叫嚣道。
    三人齐上,邱茗飞快扫视一圈,猫下身翻滚避开,几人配合剑法破绽甚少,剑端划过鼻尖,断了他几缕头发。
    再回身,冰凉的刀刃蹭过脖子,他下意识抽动手指,却抽了个空。
    才想起,入狱的时候,狱史的人卸了他的断血刃。
    然而,如果仅把邱茗当成个会使暗器的内卫,可就太小看他了。
    他上扬手臂,镣铐缠住对方剑身,猛地一蹲,剑柄骤然脱手,而后借力甩动锁链,剑在空中翻出花,斜刺而出,扎入后面人的喉咙。
    旁边的人大怒,腰间拔出匕首向人腹部刺去,邱茗侧身闪避,那带头的眼神凶狠,高举剑直冲他的眉心,被逼到墙角的邱茗无路可退,看眼剑要刺到自己眼睛。
    突然袭击者表情僵住,一口血喷出。
    邱茗一愣,定睛看去,一把剑直穿那人胸口,剑带霜雪纹。
    “大哥!”剩下的刺客慌了神,一阵冷光呼啸而过,牢中攒动的黑影纷纷倒下,被割断喉咙,一击毙命。
    “你暗器使得不错,这剑法,是不是也该学学?”夏衍神色泰然进入牢房,扫了眼横躺在地上的尸体,对逼到角落的人赞赏有加,“可以啊,没武器干掉两个。”
    “再来三个都可以。”邱茗语气冰寒,顶了回去,“你来干什么!”
    “那晚咳那么厉害,我今日来看看你,有什么问题?”夏衍脚踩尸体抽出剑,搁袖上一抹,“顺我腰牌调羽林军,你动作倒是大得很。”
    邱茗靠墙微喘气,他的身体不允许他久战。
    想到那夜给自己下药差点出了乱子,处心积虑想坑死这个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到头来反被人救了,真是难看。
    “我以为你至少十天半个月起不来,”邱茗咳嗽了声,“看来是我错了,夏将军身子够硬,还有空来狱中管我的闲事。”
    “金陵门乃皇城后门,依先帝懿旨建明宫,由南至北设三内,进去易出去难,压兵金陵门则断退路,以兵力逼宫未尝不可,倘若陛下发现我的人在那里,副史大人,我这羽林军造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邱茗双唇紧闭,目光瞥向旁处。
    他确实是这么计划的,就算无确切证据,以皇帝的性格,即使不给夏衍定死罪,一旦计划成型,这皇宫内,夏衍定是待不下去的。
    “别把自己抬那么高,羽林军不臣致陛下忧心,我不过是履行本职。”
    “撒谎。”提剑人逼近,邱茗手足无措地缩到墙角。
    “行书院想下狱个羽林军太容易,副史大人为了接近我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夏衍收回霜悬剑,一手扳过他的脸。
    热气打在脸侧。
    “想留我家何必那么麻烦?你只要开口,我还能不答应?”
    “住口!”
    “你就,这么怕我?”
    “我没有。”邱茗声音打颤。
    “怕到想把我赶出去?”
    “我。”
    邱茗刚想反驳嘴唇骤然被堵上。
    监下的阴湿,鼻息交揉,微缕的热气盖过了所有寒意。
    “我不会告诉旁人你是谁,”夏衍亲着他的耳垂低吟,“月落,乖,别怕。”
    邱茗耳畔嗡一声巨响。他呼吸急促,一抹红晕不可抑制地攀上脸颊。
    他放过我?
    这算什么?
    在这充满猜忌、血雨腥风的皇宫里,这么多年,少有人这么同他说话。
    如一束光穿透黑暗,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顷刻间将邱茗吞噬,他无法忘怀这人的拥抱,爱抚,细语,还有无法摆脱的让他沉迷的气味。
    都说制香人,一辈子只会对一种香味。
    于邱茗而言,这种味道,是他最不喜欢的冰寒。
    那是他的梦魇,是他的连接前世血淋淋的牵绊,更是他守着家人最后残温,是他唯一活下的慰藉。
    他恨死了雪天,却又无时无刻期待着雪天。
    夏衍等了许久怀里的人没出声,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莽撞,吓到了人家,正打算再安慰几句,突然他听见墙后有响动。
    “小心!”
    夏衍一把将邱茗拉出,刹那间墙壁中一支利剑射出,扎入肩膀,鲜血渐出。
    邱茗一惊,夺过夏衍的剑向墙缝刺去,一阵厚重的抵触感,墙对面发出闷响。
    再抽回,剑刃带着血。
    还有刺客?
    正当邱茗思考时,夏衍顾不了那么多,抱住他的腰倾倒下身,两人趴在枯草堆中,捂住了他的嘴。
    嗖嗖几声,背后墙上钉了数支箭。
    许久,隔壁未有动静。
    一串嘈杂的脚步声后,刺客应该是走了。
    邱茗打开夏衍的手,不想,身上的人居然晃悠悠地滑倒了一遍,忙翻身查看。
    那一箭射在偏向心脏的地方,不深,但伤口冒着黑血。
    邱茗蘸血轻闻,味道酸涩刺鼻。
    心下一抽。
    这支箭,涂了蛇毒。
    “夏衍,你醒醒!”邱茗拍着对方的脸,心中焦急万分。
    可被打的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他拾起掉在一旁的匕首,在衣衫上擦了擦,打算把箭头拔出来。
    恍然间,邱茗握着匕首突然愣住。
    夏衍动不了了,眼下杀他最好的机会。
    要杀了他吗?
    手中的匕首在颤抖。
    最初遇到夏衍时,邱茗只觉得这个人难缠,处处和自己作对,后来越是想甩越是陷得更深。
    给他出阴招的人太多,他防都防不过来,只有夏衍是个例外。
    强拆他的心防,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入,无论是无意靠近还是刻意为之,他都无法拒绝这个人。
    直到对方喊出他本名的那一刻,他惊讶地察觉,隐姓埋名十年,居然无比怀念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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