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打我?我告诉贤姐姐和太子哥哥去!”
    “无法无天了,看以后谁敢娶你!”夏衍抬手要教训人。
    小丫头眼疾手快藏到季常林身后,扁了扁红唇,白天侍女为她精心打扮的一番又糟蹋了,“本公主有的是人要!言寒,你说是吧。”
    “啊?”季常林没反应过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语塞。
    六公主眨着大眼睛,俏皮地拉起他的袖子,“别听衍哥瞎说,我没事,真的。”
    季常林不信,把人拉过来,上上下下把浑身粘了枝叶的女孩查看了个遍,看得六公主不好意思了。
    姑娘微红着脸左思右想,忽而递出一只歪脖子山鸡,一脸骄傲,像是炫耀自己大胜的功绩一般。
    “呐,打给你的。”
    季常林一怔,他不懂骑马打猎,更对突如其来的“猎物”意外,抱着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直勾勾愣在原地。
    女孩倒也不恼,酒窝深深,“姑姑说你喜欢野味,送你,正好回去和太子哥哥一起吃,要是不够,本公主再猎几只回来!”
    “还去?”夏衍要敲了小丫头的脑袋,“我没工夫管你,再挂树上别喊我。”
    “哼,谁稀罕求你?”六公主哗啦啦扑掉身上的枯枝落叶,朝人吐舌头,“我找贤姐姐去。”
    说罢一溜烟跑得没影,不远处传来宫人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
    “臭丫头真不让人省心,”夏衍摇了摇头,大手拍了季常林的肩膀,后者吓得一个机灵,懵懵抬起眼,双颊泛红,手里揣山鸡不知所措。
    “言寒,你留一下,有人想见你。”
    “见我?”
    啪得声响,软趴趴的山鸡掉在了地上。
    猎场热闹,邱茗着了身便装,远远站在树荫下,墨发随风披散,略带困倦的容颜,和骑马打猎全然沾不上一点关系。眼睁睁看地男男女女背弓架箭,欢快地跑了两三圈,每人手里拎着各色兔子、野鸡,相谈甚欢,比谁猎到的更大。
    忽而一声乌鸦啼鸣,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拉长弓箭,双目如雄鹰锐利,嗖一声放出,一只硕大的白毛野兔应声倒地。
    众人惊呼,夏衍一马当先,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中手拎战利品荣耀而归,围在四周的人群齐齐凑上前。
    有人拍马屁,有人不悦,更有女官趁机讨亲近,
    “夏将军威风啊,这日后行军,陛下可放一百个心了。”
    “衍哥,说好让着弟兄们的,又是你抢风头。”路勇为首的羽林军七嘴八舌打抱不平,“咱们二十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你啊。”
    “夏公子好箭术,”身着男装依旧描眉化眼的女子轻步靠上,娇滴滴问,“可否让小女子讨教一二?”
    望着闹哄哄的人群,邱茗垂下睫毛,相较那边的热闹,他这里倒清净的多,不知为何,明明是阳光普照的春三月,心中空荡荡的。
    季春的和风吹过,带了些许落寞,树荫掩下,光影交界,一明一暗。
    无声叹了口气。
    自己和他,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发呆呢?”
    熟悉的声音令他慕然回神,眼前男子黑色的骏马英姿勃发,高束的发冠,玄铁耳钉在光照下更加耀眼,正笑着瞧他。
    须臾间,邱茗竟有些怔忡。
    “应付那帮人太麻烦,我烦得慌。”夏衍乐道,“他们都回去了,难得有空,走,带你跑马去。”
    “哎?等一下。”
    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手穿过阴翳将他拉进阳光,一把揽过他的腰抱上马鞍,环在怀中。
    “走喽!”夏衍心情大好,脚后跟一磕,马嘶叫一声绝尘而去。
    时辰不早了,参加春猎的人走了大半,少有人留在山林中,风声在耳边呼啸,邱茗抓着人胸口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树林阳光斜照,零零碎碎。
    春来渐暖,树木葱郁,风中三两只燕雀鸣叫,被马蹄声惊动,刹那间飞没了踪影。
    “去哪?”
    “带你看好东西。”
    夏衍神神秘秘道,探近对方的眉眼,手里缰绳忍不住大力一拽。
    飞速穿过树林,眼见前方是万丈断崖,邱茗一惊。
    “你想做什么!”
    骑马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双目炯炯有神,摁住他的肩膀,咧了嘴角。
    “抓稳了。”
    马头高扬,越来越细碎的步子临近悬崖处全力飞驰而出,踏云飞跃,如长鹰当空,嘶鸣声响彻天地。
    邱茗紧张地闭上眼,只感觉身体一空,被人紧紧抱住,不知过了多久。
    “看看吧。”
    那人揉了他的头发,披风帽沿脱下,一道暖光晃过,轻柔但不失力道。
    邱茗缓缓睁开眼,春风忽冷,猝然为之一震。
    身处众山之巅,夕阳斜下,远近高低的群峰在云海中连绵不绝,金色的光芒宛如浸入水波,万籁光晕,泼了彩墨般染尽了世界,似梦似幻,美如仙境。
    上京地处大宋偏北确实有山峦环绕,为龙脉盘踞汇聚地,但来京城五年,邱茗从未想过,阴气缭绕、官僚压抑的神都竟还有这样美的光景。
    “好看吗?”
    温柔的霞光给怀里人如雪的脸庞添染了些许气色。
    邱茗轻靠在人怀中,激荡的心情稍有平复,星眸震颤,凝视浮出云朵万丈暮色,笑得怅然。
    “好看……”
    夏衍下巴磕蹭了发顶,悄声道:“那多看会。”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凝在云彩中,不曾流动。
    落霞烟云,渐渐隐在群山中,渐寻渐暗的天际生出点点繁星。
    “听说兖北的大漠晚霞最美,你见过吗?”
    “见过。”夏衍答道,“很久之前见过。”
    曾几何时,遥远模糊的记忆里,他见过夜月升前,夕阳西下,落暮交错时漫天的星斗,是兖塞北州独有的绝景。
    “有机会,带你去兖北看。”
    “好啊。”茗眉眼深深,环着他的胳膊收紧,他不经意间握住了夏衍的手腕。
    指腹下熟悉的脉象,原本温柔憧憬的眸色暗了下去,眼底酸涩。
    “夏衍……”
    “嗯?”
    “没什么。”
    话堵在了喉咙口,等春猎即将结束之时,朝野内外必会发生巨变。
    敌人是谁?会有什么行动?
    温暖包裹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怦怦跳动,他闭了闭眼,在心底安慰道。
    快好了,等我。
    夏衍,你会没事的。
    第43章
    邱茗站在殿外, 犹豫了很久才推门进入。
    坐落在山脚下的猎宫规模不大,庑殿顶交错,如飞鸟展翅。窗棱格内, 碗碟声清脆, 阵阵欢笑声不断。
    春猎为期半月,因可猎的动物太少, 日子过了大半, 没事干的时候很多人便闲下来吃酒谈天。久未出东宫的太子自然成为众人编排的重点, 无论忠心与否,不妨碍在场的有人心怀鬼胎。既然出了宫便省去了宫内繁冗复杂的礼仪,吃酒的宾客三两聚集, 聊得热火朝天。
    “今年陛下性情颇好,把圈养多年的马都放出来给大家溜溜。”
    “那是, 给大伙们开了眼了。”旁人帮腔道,“可惜马也分三六九等, 中原的不成气候,若是兖州烈马,倒有几分价值。”
    “养马尚可行军打仗, 养乱吠的狗, 倒不知陛下有多少好心情。”颜纪桥嘴角一横,根本不正眼看嚼舌根的人。
    桌那头喝大了的世家公子满脸横肉,听闻此言, 翻了三白眼叫嚷,“少卿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有本事抓我回大理寺去?”
    “还不是看他爹的面子,有本事,你下辈子也投个好爹。”
    旁人一通嘲笑, 颜纪桥攥紧拳头,手背暴出青筋,强按下掀桌子的怒火,抬眼见邱茗正看向自己,及其厌烦地抓过酒杯一口闷下。
    邱茗进入时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随手晃了酒杯,余光扫过殿中。
    殿中台上,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安静端坐,与欢闹喧嚣的众人格格不入。男子黄粱色中单外衬赤黑色玄衣,俊秀的面容流露深沉与疲惫,眉眼同韶华公主有几分相似,只是鼻梁上多挂了只单边眼镜[1]。
    只一瞬间,邱茗便心下了然。
    这位,就是大宋的太子殿下。
    此时,太子无视台下热闹的宾客,正小声与夏衍说什么。
    山上采风,山下吃酒,不知谁来了兴致,跃起高举酒杯,大声道:“春猎游记,又有太子殿下做东,诸位何不借此雅兴,赋诗几首?”
    “赋诗多没意思,你们这帮读书人尽整繁文缛节。”将军模样的人讥讽,“不如老子的刀实在。”
    “哎?怎么说话的?咱曲大人当年可是淮州出了名的读书人,您不给点面子?”身旁人起哄,说得刑部尚书红了脸,忙摆手说不是。
    “李将军,”颜纪桥一杯子磕下,酒水飞溅,哼笑一声,“在座的都是世家名门,不分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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