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她挑了两本书递给林烟湄:
    “抄书麻烦,这两册你带回背熟,下月还回即可。”
    “谢师傅。”
    寸瑶拍了拍她的肩头,俯身为她解心宽:“你师娘病着嘴巴毒,莫放心上。”
    “湄儿知道。”
    说话间,寸瑶瞥见她头顶插着的树枝,颇觉滑稽:“白兔骨簪丢了?”
    “没,借人了。”
    林烟湄慌乱拿手捂住了头,师傅重体面,不像她这乡野丫头,毫无讲究,她有些害臊。
    “那为师这枚小簪也暂借你。”
    寸瑶不忍见她拘谨无措,顺手拔下发间银簪,替换了小树杈,随即笑问:
    “可吃过饭?我这有白馍。”
    “吃过了,师傅忙着,湄儿走了。”
    林烟湄生怕寸瑶给她塞吃的,忙把书揣进袖,撒丫子就溜。
    不大的书院廊下,寸瑶目送林烟湄走远,回身嗔怪道:
    “孩子好些天才来一次,你何苦言语呛她?温柔些不好?”
    “不好!”
    …
    是日,圆月高挂时,林烟湄才揣着鼓囊囊的荷包回了村。
    挨家挨户分发了挣来的铜板,她掂着自家那份钱,满足地弯了眼尾。
    今岁入冬,她能多买些棉花,给慧娘缝一套御寒的棉被啦!
    “汪!汪汪!”
    “在想什么?这般高兴。”
    在木篱笆后徘徊良久的江晚璃遥遥望见这笑颜,好奇寒暄。
    “在等我吗?”
    林烟湄迈进院,语气难藏欣喜,拍狗头时顺带歪头打量着江晚璃,没憋住笑意呲出了一排小白牙,对上月光,闪亮亮的。
    她得意地晃起钱袋子:“喏,今日收获不少。”
    见惯金银财宝的江晚璃依旧无甚表情,关好篱笆门后,转身往前走了。
    “诶,等等我!”
    林烟湄心道,这人真没劲,明明好心在外等她,等来了人又冷冰冰的,图啥呢?
    “给你带了好东西!”
    这话脱口,大步流星的江晚璃总算舍得顿住脚,回眸淡声问:“何物?”
    “嘿,这个。”
    林烟湄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串包着油纸的糖葫芦。
    这吃食,不是哄孩子的玩意么?
    江晚璃哭笑不得。
    林烟湄兴冲冲把糖葫芦塞进她手心,催促道:
    “快吃,要化了。”
    “我…”
    “今夜不宜在外逗留,还磨蹭什么?”
    江晚璃想把吃食还回去的,她不贪甜,但山野百姓平日吃不到糖,该是馋这口的。
    怎奈不待她推搪,慧娘就板着脸站在了门口唤人进屋。
    江晚璃只好抓着糖葫芦,闪进了房中。
    又在老少二人直勾勾的凝视下,老实消灭了一整串糖葫芦…
    吃的时候还不忘腹诽,慧娘油盐不进的冷肃模样,与宫中教引嬷嬷不相上下!
    天知道没有林烟湄在旁调剂,这一日她与老人家大眼瞪小眼,过得有多凄惨憋闷!
    以至于她吃完糖葫芦后,嘴里还泛着苦涩,竟没觉出半分甜腻。
    “阿姊今儿做什么了?”
    铺好被褥的林烟湄盘腿坐在炕上,偏头瞄着江晚璃紧锁的愁眉,稍一思忖,就把她情绪消沉的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打算闲聊给人解解心宽。
    闻声,江晚璃当真仔细回想了会儿:
    她啊,在竭尽全力装乖…
    洗碗、刷锅、除草,小杂活每一件都主动搭了把手。
    但若一五一十说出来,慧娘会否觉得她存心邀功呢?
    还是算了:“没什么。”
    “…哦。”
    林烟湄寻思,这天聊不下去了,索性翻身躺倒,准备入睡。
    闪身一刹,些微清亮划过江晚璃眼底,她定睛一瞧,见了个陌生的银簪,遂好奇问道:
    “你的发簪?”
    倘使是从集市买的,银簪应是崭新的,可江晚璃瞧得清楚,这小簪式样老旧,簪头也有磨损痕迹,必是旧物。
    “师傅借我的。”
    林烟湄趴枕头上随口应着,扬手拔下来,递给她看。
    一枚做工算不得精致的普通如意簪而已。
    江晚璃接过象征性打量须臾,便归还了,只问她在意的消息:
    “师傅?是何人?”
    “雁回镇私塾的山长,她教我识字。”
    “呼!”
    慧娘听她俩聊得火热,突然起身吹熄了蜡烛:“该睡了,想聊你们去堂屋。”
    江晚璃只是暂住,无需知晓林烟湄的人际往来,她后悔没提前告诫孩子嘴要严。
    “不聊了,好梦好梦。”
    林烟湄最会讨慧娘欢欣,赶紧扑腾两下被子,躺得平平整整。
    江晚璃也识趣儿躺下了。
    算日子,她留宿此间已有半月。
    扪心自问,她绝没做过半点坏事,也从不主动添乱,慧娘对她仍满是敌意,不免奇怪。
    寻常人对陌生人存戒心,是人之常情,但交往日久,警觉无丝毫消减,只能是另有隐情。
    闭目安神的江晚璃心中,狐疑四起。
    七月流火,一场雨来一场凉,南风唱罢,西风呼啸占据了主调。
    若在京中,八月金秋最是壮美,千山枫朗,万径菊香;可萧岭草木已生寒冬凋敝之态,谷秧亦停止了生长。
    向阳村隔三岔五就会来些官差,打乱百姓平顺的生活,敲门讨粮。
    一来二去,江晚璃终于明白了林家不见豆谷的因由。
    “咚咚!开门!交粮了!”
    这不,八月十五大清早,一家人刚起身,就有人来砸门了。
    林烟湄慌里慌张地推搡着江晚璃:
    “快躲柴火堆里去。”
    江晚璃的脸色青黑至极。
    这已是本月第三拨上门讨粮的人马了,朝廷几时准许地方如此胡作非为过!
    而每次有官差前来,都会细数家里人头,根本不按户档上的走,所以江晚璃只好藏进脏脏的柴堆里躲着。
    好在她骨架小又瘦弱,藏起来不费力,有前两次的经验,今日动作格外麻利。
    林烟湄抱了两抱秸秆,又在外面填补了下,叉腰喘了口粗气。
    彼时,官差已进了家:
    “老婆子下次动作快点!”
    “欸欸。”
    慧娘从不招惹这群人,看身上装束,今天来的是县衙差役:
    “差官讨哪种税?前日镇上把今年的田亩人头税都收走了。”
    “一人两石粟,俩人四石,交来。”
    差役屋里屋外走一圈,不屑道:
    “尔等老幼流人,不服劳役已是圣恩宽待,交些粮而已,废什么话!”
    年轻气盛的林烟湄实在听不下去,与人理论起来:
    “圣人去岁大赦,向阳村再无流放犯,这多余的粮税不该再交!”
    “你这小妮子活腻了罢!”
    差官见有人敢对着干,立刻变了嘴脸:
    “圣人?萧岭天高皇帝远,老子说了算!有本事让你家婆找圣人去啊,还大赦?满村谋逆犯的臣随,也配?我呸!”
    林烟湄气到青筋暴起:
    “你嘴巴干净点,谁谋逆…”
    “住嘴!”
    慧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强行把她塞回了屋:“别出来,没你事。”
    “婆婆,他们罔顾王法欺负人!”
    “让你闭嘴!”
    慧娘瞪着她,又恼又怕,担忧她一会再跑出来,索性将她推进里屋,还反手锁了房门。
    “有粮的,这就拿,差官喝口水歇歇脚。”
    “今年收成差,家里粟米都交镇上粮税了,按旧规矩,这是五石豆子,您掂掂。”
    …
    林烟湄透过窗缝看慧娘妥协交出口粮,满眼愤懑,无声攥紧了拳。
    此时,院中藏着的江晚璃早已愁眉深锁。
    满村未判斩刑的谋逆犯?
    还是三十多年前的?
    莫非…是她们?!
    第7章 懵圈小林:婆…婆媳矛盾?
    中秋夜。
    林烟湄揣着寸瑶送的几块月团,于圆月东升之际,哼着小调从镇子回了村。
    村口守兵不见了。
    这可真是个可喜的转变,林烟湄认为有必要尽早知会江晚璃,回家的碎步变成了小跑。
    “汪,唔汪!”
    方推开篱笆门,豆饼突然冲过来叼住她的裤腿,用尽蛮力把她往屋拽。
    林烟湄跟不上狗子的速度,被拽得踉跄:
    “豆饼你慢些,嘴撒开,急啥嘛?”
    “喵呜…呜噜”
    待跑到院子正中,又碰上了抱爪独卧的点雪,叫声也无精打采的。
    林烟湄有些纳闷,今天猫猫狗狗都反常:
    豆饼平日最懂事,从不疯闹;
    而点雪只爱趴屋内大睡,咋天黑还在院里呢?
    当她被豆饼扯进堂屋时,一切迷惑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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