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瑞好不惊讶,当朝官制,唯三品及以上官职者可配金带。除去宗亲和特殊封爵,三品已是大楚官员仕途的极限,地方治下能见到的三品大员,仅有边塞的几方节度使而已。
    来人笃定道:“属下看清了,人马约有三十号,马速极快。”
    闻言,乌瑞回了车内,想将此情形报给小憩的江晚璃。
    “我听见了。”
    浅眠的江晚璃已睁开了眼。
    乌瑞略显无措地询问:“咱可要避避?”
    江晚璃循着车门半开的缝隙向西张望,见外头官道两侧一马平川,视线能穿透数里而毫无遮挡,便知晓她们已无处可避。
    一方节度轻易不会擅离治所,楚筠亲率人马东进的举动表明,寸瑶当真把信送到了使君手上。
    先前是她低估了寸瑶几人的蹊跷处,轻敌了!
    一直清醒着的楚岚自也明晰了处境,她猜出来人身份,忐忑不受控地爬了满脸,蜷紧的手指已把裙摆拧出了一圈麻花。
    江晚璃垂眸理了理衣襟,并未显露慌乱,反而平淡道:
    “该来的逃不掉,这里已是朔方辖区,顺其自然吧。车门关紧,探路的照常前进,拉开距离,我能应付。”
    “是。”
    乌瑞探身示意下属继续行进后,反手拉回车门掩紧了。
    她知道楚岚擅自离家后投效江晚璃的全部经过,这会儿很想安抚人两句,但碍于林烟湄在场,再多的话也没敢说出口。
    做足心理准备的江晚璃复又手撑额头,阖眸小憩起来。
    这松弛的姿态过眼,思维迟钝的乌瑞突然领会到了江晚璃拉着她和楚岚一起挤在马车里的用意:
    一来,朔方节度使去岁曾亲迎太女入朔方,既认得江晚璃,看见女儿和太女共处同一车厢,必不敢轻易用强,将楚岚带走;
    二来,楚筠无法一眼看穿江晚璃一行人有何动机,她必会对太女现身此地感到惊讶,为臣者不便多嘴盘问君主意图,也就不会轻易戳穿江晚璃的身份。
    思及此,乌瑞不禁暗叹江晚璃未雨绸缪,已提前杜绝了一切在林烟湄跟前暴露真身的可能。
    既跟了个精明主子,她这当下属的也无需再替人乱操心,静观其变即可。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官道上响起了铿锵的马蹄声,间或夹杂着萧萧马鸣,声音由远及近,渐趋清晰。
    乌瑞坐直了身子,吩咐外头车夫:“一会莫慌,只管垂头驭马,往路边给人让让。”
    “遵命。”
    下属不愿节外生枝,怀着能抽身的侥幸,依言将马车赶去路旁,还故意压低了斗笠的帽檐。
    与此同时,前路黄尘飞扬,压上来一群奔腾的暗影。
    对方队伍里,一在前引路的马儿调头折返,与领头人回禀:“主帅,前头有辆小马车,押车的是三名女子,但车辙印极深,车内不知装着什么重物,可要截停验看?”
    闻言,领头人挥起马鞭,陡然提了马速:“官道沿途的女子挨个盘查,一个不许放!”
    “得令!一小队跟我上前包抄,快!”
    呼唤脱口,七匹马嗖嗖嗖冲了出去,眨眼间便将路旁马车团团围住,带头女子掏出腰牌大喝:
    “停下!我乃朔方使君麾下校尉,奉命盘查来往车马,尔等打开车门,路旁站好!”
    “唔…好吵…”
    这一嗓子吼醒了昏睡的林烟湄,她揉着眼,喃喃问江晚璃:“到了吗?车怎么停了?”
    车外侍从在等江晚璃放话,踌躇没敢动。
    马背上的校尉见人不配合,抽出长刀催促:“磨蹭什么,快开门下车!”
    陌生又不善的嗓音传入马车,林烟湄倏地慌了神:“谁在外面?”
    “吁—”
    这时,外间再度传来连续勒马的异响。
    “是这辆车?”
    “回主帅,正是她们。”
    楚岚听得外间对谈,立刻抬手捂住了心口,脸色倏地白了好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湄儿别怕。”
    江晚璃暗叹,楚筠为抓女儿,筹备的阵仗未免太过了些!她强稳心神拍了拍林烟湄的手,而后主动推开了车门。
    门开后,江晚璃与马车正前方汗血宝马上坐着的女人四目相撞的瞬间,那人眸光骤凛,单手扶剑匆匆翻身下了马,却立在马旁半晌没动,面上的惊骇、讶异与怒气三分而存。
    年轻校尉觉得江晚璃窝在车内与使君对视僵持的胆子太大了,又厉声催道:
    “快下车!”
    “退下!”
    哪知,话一脱口,她就遭到了主帅的训斥,只得悻悻后退。
    林烟湄望着官道上合围她们的几十号身着劲装的飒爽女子,早已怔忡当场,揣着满腹狐疑,却莫名失去了张口的勇气,呆愣愣不知所措。
    而江晚璃眼下唯恐楚筠戳穿她的身份,是以顾不上安抚林烟湄,反伸手拽了魂不守舍的楚岚,硬拉着人下了马车,与楚筠谈判:
    “家丑不好外扬,大人可肯借一步说话?”
    楚筠诧异于江晚璃的称呼,默然没接话,只觑起凤眼,狠狠瞪视着太女身侧的楚岚。
    “大人”可是孩儿对家中尊长的敬称,江晚璃如此称呼,她如何敢接话?
    江晚璃发觉楚岚整个人都在哆嗦,怕耽搁久了身后的小鬼会起疑,忙心急补充:
    “大人不愿听我一言?定要如此冷硬狠绝吗?”
    楚筠这才惊觉,江晚璃是在刻意遮掩身份,忖度须臾,她扬鞭指向了不远处的一片坟冢:
    “过来!”
    她倒要看看,殿下想折腾什么猫腻!
    江晚璃牵着楚岚,快步跟了上去。
    “阿姊?”
    林烟湄登时慌了,窜出马车就要跟。她再傻,此刻也清楚来人是谁了。
    “留步。”
    小校尉横刀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娘子老实些,莫扰了主帅料理家事。”
    林烟湄不敢往刀口上撞,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她能遥遥望见三人在坟头说话,但离得太远,根本听不到交谈的内容。
    看了也白看。
    林烟湄病急就想乱投医,她抓着乌瑞的衣袖,与人咬耳朵:“你可有法子突围,助阿姊抽身?”
    乌瑞腿一软,差点给林烟湄表演个原地劈叉,她环视着身侧训练有素的兵将,哭丧着脸吓唬人:“没法子。她们手起刀落,咱就呜呼升天咯。”
    朔方边军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闻名,节度使楚筠领兵半生,极有威望,太后幼年还曾与人义结金兰,是以去岁江晚璃来朔方时,对楚筠亦多有敬重,她们这些下属更不敢招惹其麾下军将。
    “这可怎么办…”
    林烟湄懒得面对这群冷面阎王,回身爬进马车,躲在里头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直慌到咬手指。
    “拿绳子来!”
    忽而,熟悉的凌厉嗓音再度响起,她没忍住探头去瞧,好嘛!楚筠一手揪着江晚璃,一手拽着楚岚,把俩人拎小鸡似的拽回来了。
    一小兵快步递上几捆麻绳。
    楚筠二话不说,抓起一捆就往江晚璃手腕上招呼,上下缠了好几圈才罢手,还不忘指着楚岚,吩咐左右:
    “把这混不吝的给我捆结实,栓在马后!既能跑,就跑回府去!”
    闻令,那小兵面露不忍,踌躇没动:“主帅…”
    “照做!”
    栓马后跑上百里?这不得丢半条命?
    江晚璃发自内心地可怜起楚岚,有意帮人求情:“大人怒气太冲,伤身。还是让云清和我一起…”
    楚筠乜她一眼,冷冷打断她的啰嗦,把人往车上推:“顾好你自己罢,上车。”
    堂堂太女去年非要跑来她的领地治理什么水患,她当初几番上表陈情,想劝陛下阻止太女,竟都前功尽弃。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江晚璃没待几日就拐走了她的女儿,不出半月又出事失踪了,害得她被太后申饬,成日睡不踏实,还平白赔了三年俸禄!
    今时,可算让她逮到人了!
    弱不禁风的江晚璃只得顺着人的力道,躬身坐进了车内。
    楚筠紧随其后也上了车,瞥见林烟湄后,拿鞭子指着人下了逐客令:“你出去!”
    林烟湄下意识身子后仰躲了躲,转了惶然视线瞄着江晚璃,磨磨蹭蹭往外挪动屁股,本心想留,但又惧怕楚筠不敢不走,纠结全都展露在了脸上。
    江晚璃可不想跟楚筠独处,忙开口挽留:“让湄儿留下,她体弱走不动路。”
    “罢了,坐着吧。”
    楚筠纵使心中有千般怨气,也不便真驳了江晚璃的面子,她上车是为看牢江晚璃,倒也不介意多个老实又构不成威胁的小屁孩。
    林烟湄没吱声,见楚筠和江晚璃挤着坐在了主位,周身丝丝冒凉气不说,佩剑还斜放在腿边,瞧着怪瘆人的。
    江晚璃被人捆了手,乌瑞被那校尉领走,楚岚也惨兮兮地被挂在了马后,只剩啥也不会的她是自由的,却绝对没本事救人了,那还是安分些熬过漫漫长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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