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没!”
    楚岚慌张摆手:“无事无事,虚惊一场,贼人去时,大姑娘并不在家,是以扑了空,只可怜一个护院遭贼毒手,我等赶去时,为时已晚。”
    “她们居然真敢打阿姊的主意!”
    林烟湄听得这话,愤然攥紧了拳,眼底恨意汹涌:
    “我们外来到此,从未生事,怎就被她盯上,想方设法谋害我们啊!若我没主动设局撞上去,一大宅子的人,是否都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小娘子先别激动。”
    谢夫人见状,忙上前轻拍林烟湄的背,帮人顺气:
    “别怕,舍妹会审清此事,给你和那些可怜女娘一个交代的。”
    “是啊,谢知县勤勉得很,自调任来此,夙兴夜寐料理积压公务,今夜还是首次回家歇息,没成想又遇上事儿了。”那小役顺势帮腔:“都怪之前那老头子尸位素餐,从不理会民怨!”
    “公堂之上,慎言!前任县令抑或本官为政如何,朝廷自有定论。”
    “拜见明府!小的多嘴了。”
    谢砚青更衣归来,心中揣着案情,无暇多言,落座便开门见山:
    “夜已深,然事涉人命,本官不得以请诸位到此,连夜审理,还望体谅。今夜谁报的官?”
    “明府夤夜查案,是百姓之福。”林烟湄从容站出来回话:“是小女报的官。”
    “前因本官已听县尉粗略提过,劳你再详细讲来,留作笔录。”
    “是。”
    林烟湄将一行人入城与结识柒婆婆的经过娓娓道来,还毫无隐瞒地将“以身为饵”诱敌露马脚的伎俩悉数吐露。
    她承认自己伙同绣娘故意显露破绽,引柒婆婆怀疑,被抓去绣坊,摸到了柒婆婆拐卖人口的罪证,让外头接应的楚岚等人以“家主失踪,疑似遭截”之名,顺利引来官兵的。
    “民女用计拐官办案,又赌您新官上任,不会顾忌此地沉疴势力,此举自知不妥,待案情查清,官府降责,民女一力承担,还请您莫问我随员的罪责。”
    “不能啊!”
    一获救绣娘闻言,匆匆站出来回护:
    “这孩子两日前初次踏进绣坊,我就猜到她被老贼盯上了。老毒妇没少干这事,专抢外地富家女,卖了人再霸占人家钱财。她是自救,还救了大伙,不算错吧?是,是有几个火里烧死的,但老贼本就不管老弱残废,由着人等死了!而且火也是老贼放的,想烧死我们!”
    “就是,本来我都想寻死了,是姑娘真心劝我,我才有胆子跟她一起演戏,骗出了柒婆婆的真面目。柒婆婆卖我孩儿,她死了,我也算报仇了。明府要问罪,我愿顶着!”
    “我被关了七年,从没奢求自由,这罪我也愿替孩子顶了!”
    “肃静!”
    眼看着局面即将失控,谢砚青手中惊堂木一拍,肃然道:“先审案情,其余容后再议。有控告贼首柒氏的,罪证人证一一列举清楚。”
    她看向林烟湄,道:“楚湄,你的事本官已清楚,念你的随员在本案出力良多,本官准你们暂且归家等候传唤,不得外出。”
    “多谢明府。”
    紧张半晌的林烟湄不受控地呼出一口闷气,朝下属们使个“赶紧溜”的眼色,退堂的小碎步飕飕的。
    走出县衙好远,楚岚才上前拽她袖子:“湄娘,你得想想回去如何与姑娘交代。今夜的事远超预料,闹得太大,我等…怕是都会被姑娘迁怒。”
    “我…”
    楚岚的一番话点醒了神思混沌的林烟湄,她一个急刹逼停脚步,蹲下身发起了愁:“我也慌呀。”
    这半日又半夜,林烟湄是真在鬼门关走了遭:柒婆婆将她单独关押在后院半地下的密室,起初乐华没找到她,大火烧起时,是个蒙面陌生人最先闯进去,将半昏迷的她捞了出来。
    数个时辰里,她只顾着求生和救人,早把江晚璃抛诸脑后了,自也没想过事情要如何收场。
    她垂眸打量着身上被烧的七零八落的衣衫,抱着脑袋苦叹连连:“要不,我们晚些,等阿姊睡熟再回?她明早起来,气性是否能小一点?”
    一旁的乌瑞闻言,惨兮兮瘪着嘴说起风凉话:
    “我怎么觉得,这一晚耗过去,姑娘的气性会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发?”
    “闭嘴吧你!”楚岚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当务之急是想办法!”
    “姑娘可急坏了啊!”乌瑞叉腰反驳:“她都让我去认尸了!你们看着办吧!”
    “认什么?”
    林烟湄“腾”地蹿起身,头皮麻麻的。
    乌瑞别开视线,怯怯嘟囔:“还能是什么,你听懂了,我不重复。”
    “完了…”
    林烟湄仰头望着高天,嘴角一撇,哀嚎道:“这下真完啦——”
    第51章 谁捅了马蜂窝?
    是夜,林烟湄在宅门边徘徊小半个时辰,方攒足勇气归家。
    她磨磨蹭蹭往里走时,鼻息间亦萦绕着烟熏火燎的呛味儿。
    刚从火场死里逃生,林烟湄后怕犹在,闻着这味道,条件反射般拧紧眉梢,脚步缓了又缓。
    穿过两重连廊,内院将至,路旁映出些微烛光。
    林烟湄心底咯噔一声,心虚地望向身后随从们:“阿姊还没睡?”
    “您进去一看便知。”
    中间回过家的楚岚话未明言,视线错开内院的方向,也不忍多看。
    林烟湄顶着一头雾水踱至拱门,一长跪不起的背影闯入了眼帘,惊得她一口气提在喉头,喘不进去。
    目光所及,囊括大半庭院,她的余光早已瞥见背身立在屋檐下的那道瘦弱身形,但身侧浓重的焦糊味和半壁坍塌的墙体过眼,她瞬间丧失了拔腿向前的勇气。
    而院中烛火,并非为生者而燃。
    以往空荡荡的中庭,此刻陈放着留守护院的尸首,一截断箭顶起白布,贴身处仍有血色外渗,显得格外刺眼。一圈长明灯围摆在侧,映红了天色。
    窸窣脚步过耳,寂夜下静立的江晚璃缓步转过身,垂下视线睨向门口围拢的人群,一言未发。
    可她眼底的清寒远甚月色,个别下属不留神与她目光相交,只一瞬便惊起漫身鸡皮疙瘩,顿觉脊背生寒,忙不迭地矮了身子,跪在乐华身后不敢吱声。
    头儿都被罚了,她们又能好哪去?
    杵旁边的楚岚一直没敢抬头看,但她隐隐感知得到,身前长久停驻着刀子般的视线,恨不能剜下她的皮肉。
    对峙须臾,她选择从众,换个心安。
    就在她俯身一瞬,很明显的,那道视线移走了。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除却夜枭间或啼鸣,再无旁的响动。
    林烟湄甚至能听到风吹烛火的扑簌声。
    她呆呆地站定拱门边,与江晚璃隔着七八丈的距离,一没勇气上前,二没胆色退后,眼瞅着身边人个个屈膝告罪,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
    深论起来,此事的“罪魁祸首”,是她。
    可她无法理解,下属们怎这般怕江晚璃。事已至此,她可以替人解释、道歉,江晚璃动怒骂几句也罢,何必闹成跟前这等尴尬场面?
    纠结半晌,林烟湄咬咬牙,近前两步,试图去搀乐华:
    “先起来?我的决断,不该牵累你们。”
    哪知,她的手才碰到乐华的衣袖,这人竟仓惶侧身避开了。
    林烟湄又转向其余人,奈何无人领情。
    她就这么孤零零的,被大伙晾在了门口。
    “…阿姊?你说句话?”
    林烟湄无助又自责,难受得快要哭了,黔驴技穷之际,她只好抬起泪眼,怯生生朝江晚璃那边张望,请求的语调都轻飘飘的:“是我的主意,你怪我吧。”
    江晚璃仰首对上中天泠月,避开了林烟湄探寻的视线,只幽幽反问:“怪你有用么?”
    林烟湄心道,总算说话了,肯开口总好过方才压抑沉闷的氛围。
    她垂手捏着裙摆,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不关大家的事,是我的歪主意。阿姊,她们奔波一夜,让大家回去歇下可好?我没料到贼人那般多,还有胆子夜袭内宅,对不起,我错了…”
    “没她们配合,你能搅弄起浪花来?”
    江晚璃敛眸,又背过了身,话音冷冷的。
    林烟湄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若无乐华放水,绣娘逃不走;
    绣娘不逃,柒婆婆不会轻易行动,她的连环计就无法施展;
    若无大伙做她的后盾,她也不敢只身寻到香铺,又赴了绣坊的危险之约…
    更何况,这一切皆是她自作主张,全然瞒了病中的江晚璃。
    倘若今夜江晚璃没出门找她,而是孤身睡下的,那…
    只怕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具被压在倒塌墙体下的焦尸了!
    “咚!”
    一声沉重闷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随即,哽咽的哭腔响起:“我…我错了。我莽撞害了条命,我…我回衙门去,去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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