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脆响,瓷碗被小手拂落,碎作三瓣。
    里头盛着的米汤洒了满地。
    “我不!”
    谢鹤真单手叉腰,指着谢砚青横眉冷对:“我不跟坏人同席,小姨杀了漂亮师傅,是坏人呜呜…”
    “住口!我真惯坏你了,早说过湄娘子没事,小姨没害她,怎就不听?给小姨道歉!”
    谢语冰望着满地狼藉,冷着脸训斥道。
    “师傅一动不动,根本叫不醒,我不信不信!”
    谢鹤真跺跺脚,双手不停抹眼泪,哇哇大哭着冲出了房间。
    “你给我回来!”
    刚捡起碎碗茬的谢语冰一愣,起身就要追:“回来把饭吃了!”
    孩子是被谢砚青强行扛回来的,归家三日,一顿正经饭没吃过,当娘的哪能不心疼?
    “阿姊,我走,你们吃。”
    在旁默立半晌的谢砚青快步跨过门槛,将谢鹤真拎回了桌上。
    小孩吃了腿短的亏,气得拿白眼瞪人,胸脯呼哧呼哧起伏不休。
    谢砚青瞧着外甥女这副敌对模样,心头憋闷,忍不住发起牢骚:
    “才相处几日,你就这般护她?连小姨的解释都不信了?林烟湄真是个祸水,我就不…”
    “坏人!不许你说她!”
    她话没说完,几通乱拳连带着扑腾乱踹的腿已招呼到身前,频繁的攻击打得谢砚青节节倒退。
    “囡囡!”
    女儿小小年纪竟学会动手了,谢语冰意外至极,忙冲过去挡在妹妹身前,怒视着女儿:
    “你过分了,老实点。”
    说着,她又转身去推谢砚青:“你回房自己吃,这几日先别见面。”
    可谢砚青偏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抢到前头较起劲来:“您让她打,让她打个够!”
    “就打就打,娘让让,不许护着坏人!”
    一时间,圆桌前身形交错,互相撕扯着,乱作一团。
    “嗖—”
    倏尔,一股疾风破窗而入,恰擦过谢砚青的侧脸,与殴打她起劲的谢鹤真也不过半寸之遥。
    裹挟着微弱金属气息的泠然寒芒飞掠而过。
    “啊…!”
    谢语冰眼瞅着异物从两位至亲眼前擦过,登时吓得低呼。
    而没瞧清飞来之物的谢砚青也愣了刹那,半晌没能回神。
    至于那三岁娃娃,因眼力太出色,早在寒芒入侵之际就看清了箭镞的轮廓,被凶器凌厉的锋刃惊得瘫坐在地,连哭声都吓没了。
    待惊魂未定的三人反应过来,那突兀的暗器已死死扎进屋内承重的廊柱之上,箭尾明显包裹着一张纸。
    谢砚青猝然起身,趴去窗前四下逡巡。
    院中晚风幽幽,家丁蹲在花圃里劳作如常,不见丝毫不速之客造访的痕迹。
    奇怪了,这箭是何人所射?总不会是天色掉下来的吧!
    她找不见线索,后怕却已席卷脑海,扶着窗棱的手颤抖不停。
    无奈之下,她只得关严门窗,以防贼人还有后手。
    与此同时,谢语冰已大着胆子取下箭上的纸条,读过其上内容,脸色倏地白了:
    “妹妹,你来看…”
    谢砚青快步凑过去,看见了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动林烟湄者,死。
    读罢短短六个字,她只觉后背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她是拿气音说的。唯恐隔墙有耳,祸及家人。
    “谁敢威胁朝中命官?妹妹没动过湄娘子啊。”
    谢语冰稍冷静些,在她看来,此箭虽损,终究没伤任何一人,想来对方是故意给她们个警告,留了些余地。
    谢砚青将纸条捏在手心,垂眸没有接话。
    围堵江晚璃那日,她是没动林烟湄,但这两日…
    她已着手派人查访林烟湄身世了。
    此外,她还以萧岭和“林姓”两条线索,暗戳戳引导手下牵强附会做些文章,想借此坐实江晚璃被贼人蛊惑的事实,希求祸水东引,为自己办差不力开脱。
    谢语冰见她沉默,隐隐意识到妹妹有所欺瞒:“你,你这几日还没罢休?”
    “别管我,您明日带囡囡回京去。”
    谢砚青避而不答,心虚作祟,带着箭镞灰溜溜逃了。
    威胁者竟知晓林烟湄的真名,又在林烟湄远走之后发来此纸条,此等行为已足够蹊跷。
    怕归怕,但,于谢砚青这样的赌徒而言,这送上门的疑点,势必要查的。
    从某种角度讲,谢砚青很感激林烟湄。
    毕竟是这冒失丫头捅了柒婆婆一干反贼的马蜂窝,不仅助她攒下了履职以来的第一份平乱功绩,还阴差阳错让她摸到了江晚璃的踪迹。
    而今,射箭之人,难保不是她立功的新机缘。
    小小陵源县,当真卧虎藏龙。
    *
    十里不同天。
    同是傍晚时分,蜀地却是一派烟雨空蒙。
    绵密雨丝为漫山青翠织成道道朦胧遮面的白纱,光线幽沉,唯有路旁客舍的孤灯,隐泛点点微芒。
    山路湿滑,雨雾难行,江晚璃不得已,命大伙留宿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客栈。
    林烟湄下车时,举目四望,皆是高耸入云的陌生山峦。
    夜色飘渺,雨声空灵,方圆十里仅有客栈一栋木楼流露出活人的痕迹。如此幽静氛围过眼,方转醒不久的林烟湄心生恐惧,下意识往江晚璃身侧贴了贴:
    “阿姊,此处荒凉,我害怕。”
    她有些抵触住在此地,总觉得这荒山客栈,颇似说书人口中会杀人越货的黑店。
    “将就一晚吧。”
    江晚璃好脾气地揉揉她的脑袋:“雨太大,雾气重,视野一片昏沉,没办法赶路的。我们一行十余人,有何可怕?”
    “是呀,湄娘安心些。我们这儿山多林密,远不及北方人多。”
    乐华感知到林烟湄的不安,也出言帮江晚璃安抚:“我家乡离这不远,一个山包也就几户人家而已。”
    “里头拴着几头驴,停放一顶小轿,应有人住。”
    从军日久的贺敏先进院中探查一遭,小跑回来汇报情况:“不是咱一家入住的话,更稳妥些。”
    “那便进去吧。”
    江晚璃拍了板,牵着林烟湄冷汗涔涔的爪子踏入了客栈大门:“湄儿不怕。”
    说实在的,她也抗拒此等住所,眼前的木楼光看古老的制式,就颇有些年岁,里头估计少不得蛇鼠虫蚁。
    但夜幕降临,风雨渐紧,错过此处,大山里只怕再无旁的落脚点。
    随着“吱呀”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推开,内里橙黄的烛光扑面而来。
    “客官们住店?”
    媚柔的招呼声紧随而至。
    林烟湄抬眸,恰对上一双眼周抹着浓彩的狐狸眼,正笑眯眯望着她们,手中团扇摇曳不休:
    “几位啊?”
    江晚璃屏住呼吸,淡声道:“有多少上房,我们全包。”
    老板身上的香粉呛得她想咳嗽。
    “哟!是贵客啊。”
    老板扭着腰,挨个扫过来人的打扮,嘴快要咧到耳根去了:
    “可不巧,午后店里接了一批客人,上房住满了。中房倒是有,好在你们都是女娃,挤挤住得下。”
    闻言,江晚璃忙给乐华递了个同意的眼神。
    既无法挑拣,她还是赶紧上楼,避开这呛人的花蝴蝶好些。
    她转眸环顾大堂,仅摆着三五方桌,想来平日的客人并不多。而今夜,靠窗的桌旁,竟坐着四个吃酒的大汉,或也是被雨耽搁的赶路人。
    柜台那边,老板慢悠悠扒拉着算盘:
    “提前说好哈,今夜雨大,小店要价高些。中房一间一两银,总共八间,加沐浴热水,算十两吧。”
    “掌柜,这也太贵了!”
    堪称天价的房费令乐华目瞪口呆,蜀地物价素来低廉,此类客栈充其量五十文一夜,这*老板翻几番要价,纯属打劫啊。
    “给她便是。”
    江晚璃踱步近前,眼神制止了乐华意图争执的冲动。
    破财若能求个安生,便是划算。
    “阿姊…”
    林烟湄扯着她的袖口,余光时不时瞄着窗边凶巴巴的几个大汉,小声嗫嚅:
    “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我不喜欢这儿。大不了,我们挤马车里过夜。”
    “后半夜很凉,不成的。”
    江晚璃回绝的毫不犹豫。
    马车逼仄,容不下几人,总不能让下属都露天歇息;况且,她无法容忍和一群人挤在一起休息。
    但以她心细如发的洞察力,自也没忽略林烟湄的反常,于是特意垂头与人咬耳朵:
    “湄儿怎如此胆小了?在怕什么?告诉阿姊?”
    林烟湄柳眉深锁,摇了摇头:“也…没什么。”
    她直觉不安,但也说不上来具体在担心什么。
    可能单纯与这里的气场犯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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