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你没人手查不了,让你父亲找人办。”施念慈稍一合计,替女儿拿定了主意。
    自施琅从渤海府巡视考务归来,陛下怪她误了找寻江晚璃的时机,一气之下将其贬为七品编撰,手下早无一人可用。而其父谢晅居兵部尚书一职,勉强能调动些人脉,探江晚璃行踪。
    “给家里添麻烦了。”施琅惭愧不已。
    “你高兴些嘛!跟施姨还客气?”
    言婳很是看不惯她规行矩步的恭谨做派,一把拽起她往宴席所在处小跑:“再不济,我也帮你,言家不是吃干饭的,总不能等陛下把你贬出京吧。”
    “都别跑,仔细着台阶!”
    一盏灯笼燃起,低低照清了台阶的轮廓。
    林烟湄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迈下台阶,踱至陌生的小院门口,朝巷子尽头远眺:
    “阿姊怎么还不回来?她到底去哪了?”
    紧随其后的贺敏扯谎:
    “她跟我说的,确是上街去买文房用具。时间久,或是想精心给你挑一套趁手好用的。”
    “不用破费的,那些笔墨我且用不完呢。”
    林烟湄闷闷嘀咕着,忍不住往前挪几步,频频张望:“天黑透了,阿姊不会迷路了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贺姨,要不,你陪我找找去?”
    “小瑞她们都跟着呢,还能全丢了?回家吃饭吧。”
    贺敏牵住她的手,硬生生把人往回领。
    方才出门时,她意外瞧见,无人的巷尾居然支着个馄饨摊。那俩看摊的小贩不起锅不和面,反而贼眉鼠眼乱看,怎么瞅也不像是正经生意人。
    怕不是盯梢的。
    “您慢些走。”
    力气小的林烟湄拗不过贺敏,被人拽着跨过了门槛,走得直趔趄:“我不找她还不行?”
    “砰!”
    贺敏勾腿踹紧宅门,反手落下门闩,这才与林烟湄交底:
    “外头的小贩来路不正,京城人杂,不要乱跑。”
    “噢。”
    林烟湄尴尬地挠挠耳朵:“我啥也没看出来。实在不行,天亮后去牙行瞧瞧,换个院子租?”
    “噗嗤…”
    贺敏顿时失笑,拿指尖戳戳她的脑门:“你当这是哪啊?京城的房子可不随便租。姑娘辗转请托数人,才赁下这么个小院。这里何处不顺心,你刚来就想搬走哇?”
    “没不顺心,”林烟湄揉揉额头:“不是您说外头有坏人嘛。”
    “他们若明早还在,我就哈!嘿!”贺敏勾拳比划两下:“把人打走,行了不?”
    滑稽动作逗得林烟湄捂唇哂笑半晌,身处异乡的慌乱感不知不觉消散殆尽,终于察觉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叫嚣了:
    “那…咱先吃饭,给阿姊留碗肉羹煨着。”
    “这就对了。”
    贺敏推着小鬼进屋,偷摸勾了勾唇角,冲外头唤:“思卿,端菜!”
    屋内烛火簌簌,因江晚璃这主家没在,林烟湄又是个不讲究规矩的,便喊着大伙全围坐桌前,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
    小半刻后,杯盘狼藉,贺敏主动揽下洗碗的差事,收拾了餐桌。
    待她归来,屋内一群人七仰八歪地,全趴桌沿上睡熟了。
    她得意地拍拍手,老辣的狐眼笑得只剩半条缝,凑到人事不省的林烟湄跟前,扛着人就往床上扔:“看来,我这放到驴的老手艺还在,乖乖睡吧。”
    *
    “咯咯咯—”
    启明星起,邻家的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
    林烟湄被吵了觉,如往常那般揉揉眼翻个身,小臂在身侧一通摸索,掌心碰到熟悉的软弹触感,便不再松手,深呼吸准备睡回笼觉。
    “嗯?”
    抱了没一会,她翕动鼻翼,贴着江晚璃的后背嗅来嗅去。
    温热的鼻息痒痒的,把江晚璃也弄醒了。
    忙活大半宿的人困得睁不开眼,直含混嘟囔:“不闹…”
    “阿姊,”林烟湄却是半撑起身子,忽闪着圆圆眼打量她,小爪子还攀上她肩头摇晃:“你是不是放屁了?”
    半梦半醒的江晚璃迷糊问:“我怎么?别吵,接着睡…”
    “我说,你是不是偷偷放屁了,好臭!”被熏到的林烟湄,索性趴她耳边揭短去了。
    “…?!”
    江晚璃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脑中嗡嗡作响。
    她讷讷乜了眼身侧的小鬼,那小脸上的表情委屈巴巴的,瞧着不像胡诌。
    迫使她麻溜揪起上床前新换的寝衣,左闻闻,右闻闻:“臭么?”
    “臭,好臭。”
    林烟湄抱臂瘪起小嘴:“往常阿姊香香的,今儿不是,贴你后背吸一鼻子,提神醒脑呢。对了,你昨晚几时回来的,我怎么没印象?是给你留的肉羹坏了嘛?吃坏肚子了?”
    她只管想什么说什么,根本没留意江晚璃那一会儿红一会白的,变幻莫测的窘迫脸色。
    等她牢骚完,江晚璃已蹬鞋下榻,一溜烟跑去了门外。
    连外衣都没披。
    “诶?阿姊?”
    林烟湄稀里糊涂追了两步,却是被刺骨的寒风逼退回了屋:“这么急…是不是得找个郎中熬些止泻药?”
    另一边,脚踩风火轮的江晚璃扑进灶房,见贺敏正在生火,忙与人讨要:
    “热水给我,我要沐浴。”
    贺敏有点蒙:“您昨夜不是才洗过吗?这锅里是粥,不是水。”
    “那…家里有香料吗?”江晚璃六神无主道。
    “刚落脚,哪来得及买?”
    贺敏纳闷地盯着乱翻杂物的江晚璃:“您别找了。大清早的,这是闹啥?”
    话音落,江晚璃停下动作,杵旁边愣了愣神,才生无可恋般哀叹道:
    “我被腌入味了。”
    第116章 香飘十里
    “哟,这大包小包的,都是啥呀?”
    辰初,踏着鱼肚白出门的林烟湄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其后的思卿和乌瑞亦是肩扛手提的,好不热闹。贺敏瞧着新鲜,主动凑上前相迎,伸手解下她们的包袱。
    “呼,好累,”林烟湄撑着院中老树喘口气儿,转头瞅瞅房门紧闭的正屋:“阿姊不是腹泻吗,我去药铺抓药了。她还睡着不?”
    “药抓这么多?能吃到天荒地老吧?”
    贺敏掂着包袱的分量,实在哭笑不得:“而且姑娘没事了,在房中沐浴呢。”
    “好了啊?”林烟湄闻言,悬着的心落回腹中,轻松笑开:“那劳烦大伙跟我去后厨,把药材分门别类挑拣下。药铺不也卖香料嘛,我看成色特别好,就多买些,做香粉用。”
    “香粉制作耗时,你这…,丫头啊,正事要紧,温书不好耽误罢?”
    贺敏听她提这茬,倏尔回忆起在陵原县经营香铺的日子,那时林烟湄算主力军的一员,白日应付谢家,入夜还勤勤恳恳制香,手艺精细挑不出错的。
    但眼下,她们陪人入京是为赶考的,研究制香不合时宜啊。
    劝阻过耳,林烟湄只云淡风轻地摆手笑笑,捯饬着腿直扑后厨:
    “不打紧,京城好多人,香粉必然好卖。我赚些钱补贴家用,心里才踏实。”
    一语落,双手已搬出簸箕、毛刷等物件,撩起袖子忙活起来。
    看得贺敏无奈,只好依了她,也过来出一份力。
    少顷,石碾砸地,发出“咚”的闷响。林烟湄俯身擦掉上头的浮尘,抓了把丁香进去,边碾压边与人闲聊:
    “贺姨,我看咱房子的地段还不差,花挺多钱吧?”
    此间小院,出巷口拐个弯就是热闹的西市,在林烟湄的认知里,挨着市集的民房,都是好地段。
    而熟知京中风俗的贺敏绝不会做此想。西市最是鱼龙混杂,外乡人多,达官显贵瞧不上的。江晚璃选这儿,八成是相中此地人杂,便于藏身遮掩。
    “没多少。”
    她敷衍道:“你别操心这些,赶明儿高中了,荷包瘪不着啊。”
    闻言,林烟湄手头顿了顿,乖觉莞尔:“听您的,我不多问。”
    表面上这般支应着话,可她脑中浮现的,却是清早出门前,在外间方桌上看到的一套崭新锦袍和成盒精装的文房用度。
    她留心记下了物件上的标记和裁缝铺的字号,方才上街,曾装作闲逛进两家铺子打听过价位。那些数字,于林烟湄而言,堪称天价…
    太贵了,如果用作吃饭开销,起码能吃半年。
    京城物价让她这山野出来的孩子大跌眼镜,很难做到坦然接纳江晚璃的馈赠。
    她明知江晚璃是离家出走的,荷包中的余钱多是俩人共享,即便阿姊攒了些卖话本挣的私房钱,估计也没多少。如此破费,她会歉疚难安。
    回首离别萧岭后的日子,年复一年,江晚璃好似一直在陪她奔波,顺应她的生活,甚少提要求。这份陪伴已足够难得,林烟湄不奢求旁的,惟愿尽己所能,给江晚璃对等的关怀和付出。
    “碾成沫沫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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