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顶着鸡窝头的林烟湄怄气坐起身,虽在盘着小腿抱臂发牢骚,俩眼皮子却蔫巴巴支愣不起来。
    “月余不见,起床气渐长。”
    江晚璃边调侃她,边顺手摸了摸她的脑门,除了方才捂出的汗,已没有灼热的烫感了。
    昨夜小鬼哭太凶,气促难压,差点背过气去。江晚璃慌忙传了太医来诊治,不成想,太医还没到,这小哭包先把自己折腾到不省人事,脑袋瓜热得能烤鸡蛋。
    刘素踏着月色赶来后,把脉须臾便开了个镇静安神的方子,说是受惊过度,歇歇就好。几针下去,外带汤药灌了大肚,林烟湄稀里糊涂的,就睡在了江晚璃的床上。
    这不,太女殿下为此发愁发了一整夜,因猜不出小鬼转醒会有何反应、对她又是何态度,心神忐忑到坐卧不安。哪知,小鬼还是老样子,早晨只有起床气,其他的全都靠边站。
    倒也省心。
    “先把药喝了。”
    江晚璃起身从茶炉上端来药壶,盛出一小碗浓郁的苦汤,吹凉后递到林烟湄鼻子底下。
    林烟湄被难闻的药味一呛,叭地睁开了倦眼。滴溜圆的大眼辨识出药汤,灵巧的腿麻利转个弯,牵引着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呲溜—
    从江晚璃臂弯下钻出去滑到了地上。
    东宫就是好哇,床单很丝滑!
    可怜缺觉的小江反应迟钝,举着药碗还没反应过来,蒙呆呆特别可爱。
    林烟湄撑着地板爬起身时,余光捕捉到这美人怔忡的难得场面,心里便是如是想的。
    不过…眼前人再美,也不宜多看,看久了,难以下咽的苦汤子就会劈头盖脸灌过来。
    于是,她站稳后,撒丫子往门口跑去。
    “母亲身边的嬷嬷早早在外等着。”
    也就迈出三五步吧,身后话音不紧不慢飘了出来。素来识时务的小鬼来了个急刹车,佯装迷路模样东张西望:“阿姊,脸盆在哪?”
    “回来,床边。”江晚璃漠然道。
    话音落,林烟湄屁颠屁颠小跑了过来,还冲她嬉皮笑脸挠耳朵:“哪儿呢?”
    江晚璃逮到机会,一把揪紧林烟湄的寝衣领子,将人拽回跟前,故意让某人的大脸映于碗里的汤水间。她凤眸凛起,冷声挖苦:
    “这不就是脸盆么,好好照照自个。在外头被人三言两语吓到晕厥,回我这就腰杆梆硬耍宝,你幼不幼稚?”
    “…”林烟湄拧眉耸起了鼻尖,气得直扑棱脑袋:“难闻死了…”
    江晚璃瞎胡说!
    她后来吓得发烧,哪里是因为太后的恐吓威胁啊…
    还不是殿下太血气方刚,居然扬言为了她跟太后这亲娘玩命!她小小林烟湄,何德何能,有几个脑袋能承受这番许诺啊!
    “喝下去就闻不到味道了。”
    江晚璃摆出看戏的姿态,手上力道半点不松懈。
    林烟湄尝试挣扎几回,不能说徒劳无功,反该叫…自讨苦吃,每反抗一次,江晚璃摁她的力气就更大一点。
    奇怪,是她最近生病身体太虚了,还是禁庭药材当真比外面的好,让江晚璃体魄更强健了?
    居然斗不过?
    林烟湄气得哼哧呼哧。
    逗得江晚璃发笑,嘴皮子更损几分:“哼哼…学猪也没用,自己喝还是等人灌?”
    “嘁—拿来!”
    林烟湄白瞪她一眼,赌气夺过药碗,深呼吸后一口闷掉。
    旋即,趁江晚璃沉溺于得意没有戒备,她窜出去对着殿下白如凝脂的脸颊就是一口,叼住就不撒嘴的那种。
    “你…牙松松!”江晚璃大惊失色,慌乱去救自个的脸蛋:“别咬…成何体统!”
    见人乱了方寸,林烟湄洋洋自得地晃晃身子,还存心拿舌尖扫了扫江晚璃脸上的小绒毛:“略略,你逼我吃苦,我可不得讨点糖中和。”
    “啪—”
    许是肌肉记忆习惯成自然,江晚璃深感理所当然似的,找准林烟湄的身后,果断来了一巴掌。
    脆响特别嘹亮。
    一掌定格小鬼瞠目结舌的招牌惨兮兮表情。
    江晚璃的预期达到了,她便不再看小鬼滑稽的模样,掏出帕子对镜擦拭面颊去了:
    “再胡闹,把你送给嬷嬷。她来得仓促,兴许是兴师问罪的?”
    林烟湄偷摸背着她,撇撇嘴。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江晚璃昨晚的承诺太骇人,她听后何止是感动…余生除了东宫,她哪也不敢行动了才是真!莫说太后宫里的嬷嬷,即便出门遇上禁卫,她都惶恐人家会以教唆储君自伤的罪名拿她下狱!
    困窘境地当前,林烟湄反复掂量,即便太后拐弯抹角逼她断情,这会子她也无法照做。哪怕她和江晚璃之间的感情掺杂着欺瞒的嫌隙,别扭着回不到从前,她也绝不离开这个护身符。
    情难斩,可头好掉啊!
    纵是非做鬼不可,她也不甘心做为母女口舌叫板祭旗的冤死鬼。
    思及此,一只好奇猫猫蹦蹦跳跳,窜来钻去的,在江晚璃殿中玩嗨了。
    “阿姊,你的门窗是用什么糊的?硬硬的,好透亮,还有彩光诶。”
    “阿姊,这个大珊瑚只比我矮一点,是真的吗?”
    “阿姊的罗汉床不错,适合晒太阳。”
    “阿姊怎么不理我?”
    这一连串的感慨啊、问题啊,江晚璃听见后,自觉转换成小猫讨好的“喵喵喵”。
    还不是怕了被送走?
    小心思太直白了。
    她揣着陪人演戏的心思挪出内殿来寻人,本打算耐着性子敷衍几句,不料…
    当她亲眼目睹林烟湄闪着晶亮瞳仁四下逡巡殿内无数珍奇异宝时,当她眼瞅着小鬼露出诧异欣喜的神情却审慎不敢触碰那些昂贵瓶罐时…她淡漠的容色终究起了波澜。
    这股子鲜活灵动的精神气儿…好久没见过了。
    这才是她最初萌生爱意的那个活泼小鬼啊。
    无忧无虑,处处留意也处处欢喜…真好。
    江晚璃不知不觉看入了迷,最后是林烟湄在她面前晃手,才勾回*她的魂儿。
    “哑巴了?”小鬼一脸委屈。
    “没,”江晚璃垂下小臂,外露的小指勾来勾去,“牵手么?你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乱问,我如何答?带你逛一圈?”
    林烟湄欣然颔首,自觉捞出江晚璃的手握紧:“有劳阿姊了。”
    “客气。”
    江晚璃笑睨她一眼,信步往前,站定进门的位置,拿指甲敲敲门上透光度极强的“窗纸”:
    “这是琉璃所制,阖宫上下仅此殿是如此,别处用薄绸或油纸糊窗。”
    “琉璃?这便是琉璃?当真美轮美奂,比宝石透亮呢。”
    长于乡野的林烟湄算是开了眼,诗文中的琉璃盏,她从前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出模样。
    “嗯,因造价昂贵且易碎,用这点东西被朝臣参劾数年,”提起此物,江晚璃没啥好印象:“我病着甚少出门,屋里闷久了会忧郁,母亲心疼,这才破费的。”
    “噢。”林烟湄用力扯着江晚璃往别处走了。
    “此珊瑚虽大,成色却一般,”江晚璃摸了摸珊瑚已浑圆的棱角:“幼年南海属国送来的祥瑞,母亲为取吉祥意味,着人搬来我宫里,让我多亲近,力求延年益寿。现在想来,很荒诞。”
    “也许管用呢?”
    林烟湄也凑过去摸摸:“长这么大一定很长寿,保佑保佑。”
    “那个梅瓶是姨…宸王送的贺礼;白玉盏是我琢磨着玩的…这木雕小猫送你罢,她叫团子,五年前太医说猫毛对我不好,母亲送走了她。”
    …
    俩人逛着聊着,陶醉于二人清闲的小世界,不知不觉已日上中天。
    “砰—”
    殿门毫无预兆地被人大力推开。
    “咳咳!”沉闷的干咳紧随其后。
    江晚璃闲散的脚步蓦地顿住,讶异望向门边。
    “朕可扰了你俩腻歪?!”
    脸色阴沉的江祎手抵玉杖立在殿门背光处,森然眸光暗藏刀锋:
    “如今请你们用午膳,得朕亲自来么!”
    话音未落,闹不清形势的江晚璃已然瞧见了廊下堆得满当当的宫人,全是行宫的面孔。
    大几十号呢!这是遣了多少拨送口信的,怎全都没进门通传?
    ——完蛋!
    第127章 “戏”
    “抓住她,快!让让,分头包抄,别让她跑了!”
    烈日当空的午后,京中两队官兵提刀于西城窄巷中狂奔,数丈之外,有道矫捷身影翻墙踏瓦,正在躲避他们的纠缠。
    “再跑放箭了!”
    一领头官兵接连追了七八条街,大腿累得抽筋,可身前的影子却渐行渐远,眼瞅就要脱钩,情急之下,她搭弓瞄准,扯着嗓子威胁。
    话音落,如鬼魅般灵巧的残影越跑越快。
    “嗖—”
    “…啊呃!”
    “骨碌碌…啪啦…”巷子拐角不知谁家的屋顶,坠下半面混着沙砾的碎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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