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那丫鬟带着姜岁欢从尼庵的正门而入,看门的两个护卫竟也未拦。
    姜岁欢压下心中那股微妙的怪异感,只当是薛知好提前打点好了一切。
    直到那丫鬟带着姜岁欢路过了那桩观音像,领着她越走越偏,姜岁欢才察觉到了不对。
    “薛知好在何处?”
    “里头呢,姜娘子跟着我来便是了。”
    丫鬟语调倒是平和,只是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姜岁欢虽说满腹团疑,但毕竟已经跟着她走到这儿了,再回去也是不可能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与愈来愈急促的步伐。
    姜岁欢骑虎难下,只得继续跟着她走。
    终于,那丫鬟在一处偏僻的砖房前停下。
    “姜娘子进去候着吧,您要找的人,就在里头。”
    “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了与她相见的人是薛知好吗?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又成了旁人?
    就在她慌神间,那丫鬟直接推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推进了房内,踉跄倒地。
    姜岁欢还来不及抬头,就听得“砰”得一声,木门被人合拢。
    冷汗瞬间倾泻而出,将她的中衣服浸湿。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姜岁欢几乎是跄爬着过去的,“开门。开门啊!”
    她急切得拍打着紧阖的木门,但回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泄力转身,却被房内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的人影吓得屏息骤颤。
    上头竟然坐着一个人。
    不是薛知好。
    是一个男人!
    第54章 死了“一尸两命,母子俱陨。你合该给……
    这间屋子位于尼庵西南角的一背光隐蔽之地。
    房间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能从外透进来一点光亮。
    整个地方空荡荡的,除了正对大门处放置了一张木桌与两把太师椅之外,便只剩下蒙了层厚灰的石砖地。以及,那个坐在右侧太师椅上的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姜岁欢害怕地又向后缩挪了几个身位。
    她能感受到那个人在看她,他的眼神在暗处蛰伏已久,若淬了毒般狠辣,死死地盘绕在她身侧。
    椅子上的人影动了一下,恰好将他的脸畔映在了那道微弱的光源之下。
    “薛……”昌平?
    是他!?
    姜岁欢的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可,怎么会是他?
    “薛国公,是您派那个丫鬟领我来见您的?”
    她无措地咽了口唾沫,小心试探。
    椅上之人并不接话,只是沉默。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高压的环境下。
    就在她快要被这份沉寂逼到崩溃前。
    薛国公才在高位上若施恩般幽幽开了口。
    “你当真是好本事啊。”
    “不但爬上了景润的榻,还将我那即将临盆的女儿都拉拢到了你那边。”
    他都知晓了!
    姜岁欢杏眸圆睁。低头间,眼前涌起一片血色,耳道也跟着嗡嗡作响起来。
    “只可惜,这桩事没能你所愿啊。”
    “瞧瞧她吧,原已在曹府有了个和满归宿,如今却因你遭难。”
    薛昌平的话中特意强调了那个“你”字。
    姜岁欢本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直到他从桌台上拿起了个火折子。
    男人指腹碾过麻绒,温黄的火星子顺带着炸出一团火焰,照亮了他脚下的一方小域。
    她才看到,薛昌平脚前几寸的方位,赫然躺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鲜红衣衫,整个人都似沐浴在一片艳色之中。
    姜岁欢不断地揉搓眨眼,才堪堪看得真切。
    那人穿的不是红色!
    那躺倒的女子,着的是一身白衣。
    她所看到的艳红色,是被旁的东西染上去的。
    原来,刚刚她在黑暗中看到的那抹红不是因为高压紧绷而出现的幻觉。
    都是真的,这片红就是由血淋淋的残躯然出来的,真实的红。
    她是谁?为何身上流出这么多血?
    薛昌平刚刚提到了薛知好的名字,又让说让自己瞧瞧她。
    莫非……
    姜岁欢踉踉跄跄地起身,朝汪血泊走去。
    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避开那些刺目的红。
    视线刚上移了几许,就见得那女子乌黑的墨发上,插着一根被喷溅血沫染上了几抹艳红印渍的蝶纹银簪。
    内心最后一丝侥幸幻灭。
    她几乎是扑倒在地的。
    “四小姐?”
    “四小姐,醒醒,是我啊。”
    薛知好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将她整个衣袍都染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这么瘦小的一个人,明明只有腹部是隆起的。
    可这样单薄的她,为什么能流出这么多血水来?
    姜岁欢轻晃了她两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伸手去捂薛知好颈间皮肉翻卷处的伤口,以为自己能将那血流堵住,但指尖只触摸到一片冰凉的粘稠湿意。
    血不该是温热的吗?
    五脏六腑若被一只大掌紧紧攫住,原本想对薛知好诉吐的话,全被卡回了喉咙。
    姜岁欢转向薛昌平,如疯了般朝着他坐的那处磕起了头。
    额头与石砖相撞,发出了沉闷的“咚咚“声响。
    她磕的很重,很用力,连脑门上破皮洇红了都浑然不觉。
    “国公爷……国公爷求求你救救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腹中尚有个未出生的婴孩,求求你救救她们母子。”
    薛昌平鼻间一嗤,悠悠然地回了她一句:“来不及了。”
    “她去了有一段时候了。一尸两命,母子俱陨。你合该给她磕两个头的。”
    语中皆是对一条鲜活性命逝去的不屑与轻慢。
    仿若死在这儿的不是他的身生骨血,甚至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路边的一只野狸,一根野草。
    见姜岁欢这般奴颜婢膝,那老登哂笑一声,讥讽道,“也是无妨。待我送你下去见她,你有的是跪在她面前忏悔的机会。”
    姜岁欢低下去的头颅,因着薛昌平那两句毫无人性的讥言骤然顿住。
    恍若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她终于在彻骨的寒凉中清醒了过来。
    姜岁欢缓缓昂起脖颈,眼底浓浓恨意在这刻化为了实质。
    “你这个灭绝人性的老东西!!她的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来了,你竟真的下得去手!我要你给她偿命!”
    “欸~年轻人,莫要这般动怒,以免伤了肝气。”
    薛昌平将火折子移到少女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上。
    姜岁欢眼神顺着道一闪而过的精光下移,看见了薛昌平另只手中握
    着的把白刃。
    那老儿持着光源来回在她脸边挪移,欣赏着她的溃散之姿,似是十分满意她的狼狈模样。
    “害她平白送了性命的人不是你吗?怎可将这事怪到我头上来?”
    “若不是你在其中离间撺掇,她又怎会挺着硕大的肚子来尼庵偷寻我的把柄?亲生骨血竟来寻生父的错处。上苍怎会容下这等忤逆不孝之女。”
    薛昌平低头冷睨了她一眼。
    趁着少女失魂落魄之时,他用持着火折子的手背重重拍了拍她的脸,火光擦着她的皮肤而过,“说到底,要了她性命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
    “就凭你二人还想扳倒我和我身后的基业?蚍蜉撼树,贻笑大方。”
    姜岁欢呼吸一窒,眼眸凝住。
    他的基业?
    云翳褪尽,迷雾阴霾尽化作眼底清明。
    姜岁欢讷讷,“原来,你才是那个背后之人。”
    之前是她听信薛适虚伪的承诺以及他与凌凡霜的仇怨,被一叶障目了。
    她早该想通的啊。
    这般大的摊子,仅凭凌氏后宅妇人的身份,怎可能操纵自如?
    原以为凌氏背后还藏着什么旁的势力,没想到那势力就是薛昌平。
    单说陆姨娘这条,若是没有薛昌平的首肯,凌氏怎敢这般大胆地将陆姨娘直接纳入府中,日日让外男入府染指?
    若说这尼庵的经营是凌凡霜在明,薛昌平在暗,那一切就都明了了。
    所以,薛适之所以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他与凌氏有仇怨,也不是想着替自己翻案,有在暗中探查。
    而是因为他是薛昌平的儿子,他们父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薛昌平做的这些腌臜勾当,从未想过要瞒着自己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
    说不准往后薛适还要靠着薛昌平替他经营好的这些人脉,平步青云,攀上权力的最顶峰。
    而之所以会将这些东西透露给自己,只是为了留住自己。让自己带着一丝希冀,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旁,供他娱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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