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到底还是比雪影年轻些,一个绷不住,直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表小姐,你可吓死我们了。”
    涕泪交缠着相继滚下,看得姜岁欢皱起了眉。
    但下一瞬,她在想明白二人为何会这般后,“噗嗤”一声就笑开了,“看你们这架势,二位姐姐不会以为我要寻死吧……”
    姜岁欢手持梅枝款步朝霜华的方向而去,将人拉起后,她俯身拍了拍霜华在泥地里滚脏的裙摆,安抚道,“放心吧,你们花了这么多功夫将我救回来,我又怎舍得什么都不做就撒手而去。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主仆三人形色各异抱着三君子的断枝往回走,不同于出来时的叽叽喳喳,现下竟无一个人开口说话。
    刚巧路遇青竹院的小厮们抬着五六个盖着红盖头的实木箱子朝浮云居的库房而去,雪影伸手将人拦下后,问了一嘴,“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领头的小厮放下抬杆,抹了把汗,讨好道,“好姐姐,都是老爷命我们抬进来的,浮云居马上就要有喜啦。”
    言毕,他还回头给后面的小厮们使了眼色,几人都停下了脚,略有谄媚的看着姜岁欢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讨赏之意就快要溢出来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府中本就喜事不多,今日他们好容易得了这吉利差事,吭哧吭哧的将百来斤重的箱子抬到浮云居来。
    按照惯例来说,浮云居的掌事确实是要赏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喜事”来的突然,浮云居上下根本无人提前知晓。
    更糟的是,还让姜岁欢撞见了薛昌平送来做主薛适的“喜”物。
    果然,姜岁欢在扫过那几个箱子后,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霜华见姜岁欢变了脸,也气势汹汹地朝几个小厮瞪了一眼,才转身追着她的背影而去。
    只留下几个小厮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这吉差怎么到了浮云居就成了霉差。
    回屋后,姜岁欢兴致缺缺的摆弄着手中的枝条,状似不经意地朝两个丫头打探,“你们说,若到时入主薛府的是锦荣公主,拿那位孟娘子又当如何自处?”
    雪影心中一惊,自动略过了姜岁欢的前半句问话,只拣了些利于他家大人的话来说,“孟娘子?倒是有些时日未见她了。”
    “是吗?”姜岁欢轻笑一声,不知可否。
    雪影咽了口唾沫,如芒在背。
    正当这位主儿又擎着什么暗火呢,可姜岁欢的下一句话,就叫她惊掉了下巴。
    表小姐竟要自己用夜夜惊梦的由头,去请大人过来看她!?
    雪影不敢置信地揉搓着耳朵,再三确认后,才将表小姐的话分毫不差的禀告给了薛适。
    当晚,偏殿就迎来了薛适的大驾。
    薛适踏进来的时候,姜岁欢正摆弄着青瓷占景盆里的松条。四目相对的当下,二人都有些尴尬。
    当然,最尴尬的还属姜岁欢了。
    自重病苏醒那日,她在床上冷言如冰、利口如刃地将薛适气走后,二人约莫有十来天未见了。
    未想到自己得用上这般蹩脚的借口,才能再见上男人一面。
    “大公子。”
    “这几日不知怎得,白日里就时常心惶心悸,一到夜里更是噩梦连篇。您知晓的,之前四小姐因我……”
    第63章 低头“待主母入府之日,你可会安排好……
    “这几日不知怎得,白日里就时常心惶心悸,一到夜里更是噩梦连篇。您知晓的,之前四小姐因我……”
    说到这儿,姜岁欢喉间晦涩,最终还是将那些怏怏难语吞了回去,只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岁欢斗胆,不知能否请个法师来院里做场法事。”
    薛适黑眸微转,似是没有想到她绕这么大个圈子请自己过来看她,竟只是为了给薛知好做场法事,求个心安。
    若说她现已忘却父辈仇怨,朝他伏低做小的求和,他自然不信。
    但若她此番朝自己低头示好,只为替薛知好求个灵坛超度,他也乐得帮她一把。
    他知晓,在她心中,她就是薛知好与其腹中孩儿的惨死的推手。
    他愿意让她安心,愿意让她觉得欠了自己个份情。
    也愿意给自己那四妹置办个棺椁,好让她长眠地下。
    若这样做能让二人的关系缓和些许,他无有不愿。
    至于二人的关系如何再更进
    一步,他不欲轻进妄动。
    他算是看明白了,她的本事大得很,做人做事又一根筋。在真正了解了她的心性后,他便就不再想着靠自己承诺或是解释去挽回她的心意了。
    他知道,她想看到实质的东西。她想亲眼看着那些光鲜的仇人陨灭,想看到那些脏污的联盟土崩瓦解。
    他亦是如此。
    但空口无凭,他只能等。
    等到时机成熟后,将那些人的骨灰捧到她面前,任她宣泄。
    欲速反迟,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总归她还在他身边,不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男人心中那口窝了许久的浊气,终是尽数散尽。
    “可。都依你。”
    薛适温然默许了姜岁欢的请求,眼中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和之色。
    鼻尖飘来阵阵梅香,他看了眼窗台边被打理的别有一番风味的盆景,知晓姜岁欢今日应是出过门了,“身子刚好,也不怕又过了病气。”
    “不怕,出去外头有雪影霜华二位姐姐好生照看着,回到屋内又有大公子送来的兰炭养着。岁欢怎会再病?”
    薛适因着她的话,眉眼里又多生了几分笑意出来。
    虽然心里门清,她是因为那场法事才给的他笑脸,但谁听到那般讨巧的恭维话语会不开心呢?
    更何况,这好话还是从姜岁欢嘴里蹦出来的。
    薛适侧头,对陆元安排,“你明日就遣人去安国寺请安世法师…不……还是去东福寺请普济法师过来吧。”
    他替姜岁欢思虑的十分妥帖。
    她之前就是在安国寺受的重创,薛知好母子也命丧安国寺,加之安国寺与那尼庵地理位置相近,又与朝廷和薛昌平牵扯甚多,若再请安国寺的法师过来替薛知好唱法,便与抱薪救火无异。
    未免刺激到她,他不会再让她见到与安国寺相关的人。
    安排完这些,薛适直直对上她的视线,尝试着掀开二人之间的隔阂:
    “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想问我的?”
    这话问出来的时候连薛适自己也有些许诧异。
    明明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只要同她维持现状就好,可在看到她身姿袅娜的站在那处,杏眸含春、梨涡浅陷的淡笑着望着他的样子,教他如何不生妄念?
    男人的眼神顺着少女的平整轮廓滑下,跃过鬓边那朵开的正好的纯白梅花后,落在她下半张精致的小脸上。
    喉结轻滚,他在心中暗叹:朱唇不点而红,果真是人比花俏。
    薛适想,若是她有心质问当日在安国寺发生之事,哪怕她是尖叫着,嘶吼着撕扯自己的衣衫,言出不逊地质问自己为何会当着薛昌平的面变了个态度待她,他也不是不能解释的。
    也是这一刻,薛适才明白,他还是想将两人之间的症结解开的。
    他想回到原本平和相处的日子。
    这叫什么?
    这就叫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对吗?
    原先只想她能敛声静气、不扰安宁便好。可真当她乖觉如此了,他便又想着能与她破除壁垒,希望她能展眉舒怀,真心实意地同自己好了。
    但姜岁欢给出的反应,却并不尽如他意。
    待他递出台阶后,少女只微拢着眉心,疑惑地歪头望他,“什么别的?”
    “大公子若有什么想提点岁欢的,直说便是。”
    一副恭顺有礼的模样。
    看得薛适心头一紧。
    聪明如她,怎会猜不透他这句话的意思?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装傻,薛适知晓,她只想静守其分,既不想揭开二人面前的那层遮丑的帷幕,也不想听他辩驳。
    宛若一盆冷水浇下,男人瞬间兴致全无,冷冷的回了句:“无甚。”
    转身便要离开。
    原以为今日又是不欢而散,可薛适一朝外迈步子,姜岁欢就急了,“大公子留步,这几日梦魇实在缠人得紧。时常一闭眼,就见到个七窍流血的女鬼在后头追……我怕那是四小姐向我索命呢。”
    见薛适又停下步伐回头看她,她舔着唇瓣羞赧挽留,“普济法师过来前,大公子可否陪着岁欢歇下?”
    “其实苏醒那日,同你说完那些气话,我就悔了。”
    薛适定定站在那处,眼尾微挑的看着她用笨拙谎话挽留自己的模样。
    男人黑眸此刻倒映的全是少女的忸怩之姿。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薛适摩搓着带着薄茧的指腹,一颗心渐渐沉到腹底。
    但他没有在少女面前将自己的情绪倾泻出来,反而安慰她道,“你莫再胡思乱想,我手头还有些政事,待处理完了,就过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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