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自己刚刚那些话说的要情有情,要理有理,将自己置于无可指摘的身份与情感低位。
    可她闹得这出确实太过荒唐,一如薛适所言,她此番大逆不道的举措就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她在试探,她很想知道这位素来端持的贵宦究竟能为她破几分规矩,毁几分原则?
    但其实姜岁欢还是怕的。
    男人到底会不会纵着她胡来,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可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再要后悔也是来不及的,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寄希望于薛适对自己的情分足以超越这份荒唐来。
    她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来,等待着男人的审判。
    还未等到薛适表态,一旁的陆元先他一步请示道,“大人,将寝居改成灵堂实在太不合规矩。既违背伦理孝道,触怒先祖,又阴阳相侵,冲克生者。我今日就遣人将此处还原。”
    陆元觉得薛适之所以不开口,大约是被姜岁欢气疯了。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一个娘子这么咒家中主君早死的。
    包括那七七四十九天不能近身的可笑说辞。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普济法师从来都没有说过这话。可她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拒绝了大人,让大人在仆从面前颜面无存。
    陆元想,这位表小姐还是太过恃宠而骄了,经过今日这么一闹,大人势必会对她感到腻烦。
    一旦开始了不耐,那离她被彻底厌弃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陆元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大人会用什么手段来惩处这位小姐了。他将惯例会用在女囚身上的刑法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无有他想,只希望这个表
    小姐身子能再养的硬挺些,这样才能多挺几轮。
    陆元还保持着躬身请命的姿势,正疑惑大人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应他。
    而薛适接下来的那句话,却叫他虎躯一震。
    “不必,既然她想如此,那就都随她来。”
    陆元有片刻的怔愣,但他毕竟做了薛适这么些年的心腹,深谙言行不于色的修气大法。
    以他对自家大人的了解,自家大人从来都是面上不显,暗地里必定让得罪他之人吃回那百十倍的大亏的。
    想到这儿,陆元胸臆稍畅。
    正抬头准备看薛适下一步的眼神指示,却被薛适后面蹦出来的那句话惊到掉了下巴。
    “七七四十九日不得近身是吧,那我便四十九日之后再来看你。“
    ……
    这句来自薛适的无奈妥协,如惊雷入耳,炸的陆元两只耳朵都嗡嗡的。
    这甚至不是一句带着情绪的气话,而是句带着哄意的陈述。
    陆元张大了嘴,想劝劝自家大人莫再如此耽于女色。
    此女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明显颇为反常,弄不好就是在谋划着怎么取薛家人的性命,难道大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
    可牙关开合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当然,震惊的不止有陆元,还有始作俑者姜岁欢。
    她罔然望着薛适平和离去的背影。
    比起男人短短几息内就完成了的情绪转变,他的坦然接受,倒衬得她有些神摇意夺起来了。
    *
    薛适言而有信,自那日后,再也没有踏入姜岁欢的居所一步。
    刚好这段时日都政务缠身,有一大半的日子都是歇在宫里的。
    可就是今日,薛适下值后,竟见到雪影侯在他的书房外,似是有要事请示他。
    得知雪影是被姜岁欢遣来传话的后,薛适眼皮都未抬一下,淡声道,“有什么事就说。”
    雪影无端受下这口冷气,咽了口涎水道,“表小姐说,足有四十九日不能与大人相见,现下仅过去十日,心中对大人的思念就已无法阻挡……”
    话说到一半,雪影像是说不下去了。
    薛适抬头看了眼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耐道,“继续说。”
    “呃,表小姐是想取些大人的手帖临摹,聊以慰藉。”
    薛适握笔的手僵了一息,随即垂眸,发出一声短促轻笑。
    雪影听不出他的情绪究竟是嘲讽还是欢愉,低着头愈发紧张了起来。
    就在她快被这静默的窒息感逼到冒汗之际,薛适随手扔了几封从前与同袍往来的信札下来。
    “拿去。”
    雪影松了口气,连忙将信札收入怀中,起身告退。
    三日既过,薛适下朝后又瞧见雪影恭敬地站在书房门口等着他。
    “请大人过目。”
    “表小姐这几日不论白天黑夜,都抱着大人的信札誊抄临摹,足足写了三十遍有余。大人你瞧,这字迹都快赶上大人一半了,足以见得表小姐心中对大人思念极了。”
    雪影其实说的保守了,姜岁欢聪慧,几日下来,已经将薛适字迹学了个九成十。
    “对了,表小姐还问,能不能再给她些别的手稿,以慰相思之苦。”
    雪影说完,斗胆抬头观察薛适的神色。
    男人面上并无波澜,草草将这些手书翻阅了一遍后,松口道,“若是她想,往后我不在书房时,她可进来自取。”
    姜岁欢在得到雪影的回禀后,难以置信地多问了她两遍:自己可以随意出入薛适的书房是不是他亲口说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的心脏咚咚跳得直响。
    竟就这样成了?
    第66章 决裂(一)最后准备
    竟就这样成了?
    姜岁欢持着墨宝的手僵定良久,似是仍未回神。
    心中那份雀跃也只维持了须臾。
    一下瞬,她便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甚至腹腔还漫上一股无端的空虚之感。
    空空的,有些心窒。
    “如此……甚好…”她讷讷道。
    嘴上说着好,但那只握住墨锭的腕仍骨绷地笔直,手背上骨节凸起,像是被人施法定住了。
    她忍不住想,还以为要进薛时书房得费上好大一番气力,结果自己不过就是抄摹了几卷男人的手书,稍微做出点诚意模样,薛适就同意让自己随意出入那处了。
    着实是没有想到男人的应允来的这般简单,这般快。
    快到,让她分不清男人的准许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与宠爱,还是——陷阱。
    姜岁欢深吸了口气,继续转动起腕臂来。
    墨锭在砚石上规律地打着圈,发出细碎的“呲呲”声响。
    尔后,她努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誊写手书,可那沾了墨汁的紫毫笔却定在纸上,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倒是那盈满的墨汁顺着毫毛而下,在笔尖汇成一颗松烟香冽的珠儿,“啪”地砸在了雪白纸心上。少女垂眸望着纸上那点已然晕开的圆斑叹了口气,明白今日心中躁闷,这字怕是也练不来了。
    *
    自那日开始,姜岁欢在浮云居的活动地界就又多了一处:薛适的书房。
    她同薛适就像商议好了似的,一个在朝公干时,一个便来书房临池;一个回府歇息时,一个又回到自己寝居舞墨。
    可谓是住岁同檐客,相会竟无期。
    日子又这么去了平和的去了几十日。
    期间,薛适几乎日日都能收到雪影送来的出自姜岁欢亲笔的誊抄书。
    他每每扫过手中的玉版宣纸,似就能看穿少女今日在他书房中翻阅了什么籍册,耗费了多少精力与时辰描摹他的笔锋。
    二人就这么默契的各隅自守,日子倒也过得还算恬适。
    时光如梭,泰然自处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就来到了七七四十九日结束前的最后一天。
    今日晨起后的姜岁欢似格外失神。
    不仅在起身后一直坐在妆台前发愣,甚至眼中罕见的流露出点点茫然之色。
    而在一旁伺候的雪影霜华,将她的这些异常情绪归结为与大人久未见面后,临相会前的紧张。
    霜华在替姜岁欢梳妆完,正欲如往常一样朝她鬓边簪上一根白玉素簪时,却被姜岁欢偏头躲过。
    “这簪,是否太素了些?”
    “我记得柜中有不少大公子赏下来的头面,你去替我取一套来罢。”
    今日真是稀奇,姜岁欢竟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起了心思,还指使起身旁的丫鬟来。
    霜华悬在空手的手一窒,在听清姜岁欢的意思后,难免心中生喜,连忙道了声“是!”
    那取头面的速度堪称一绝,仿若只要慢了一拍,姜岁欢就要后悔。
    雪影和霜华闲时就爱研究一些汴京贵女吃穿用度流行趋势的绘本,私下对挽发配饰的练习颇多。
    不一会儿,就将姜岁欢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遍新。
    待点完额间花钿后,霜华搁笔,伸手扶了扶少女正额间的衔珠凤簪,惊叹道:“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表小姐戴上这套头面,整个人又娇俏了不少。”
    整套首饰堪称极致繁冗华贵,各支簪身均以颜色翡翠玉珍珠串联,极尽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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