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玉兰提醒,姜岁欢险些忘了这席面。
    想到一月前张择端的那句“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求娶你”,少女就没来由地赧红了脸。
    “明珠县主。”
    “明珠县主安。”
    一青一白两道倩影站于姜岁欢旁侧,朝她躬身行礼。
    姜岁欢视线顺着那抹月白禅纱外衫上移,见到了两张伶俐可人的面孔。
    是钱松韵与钱文姝。
    今日钱松韵打扮的颇为好看,一改往常的庄娴形象,梳了个极为娇俏百合髻。
    月白的纱衣内搭了件茜色的上襦抹胸,襟前绣得那支缠枝水仙灵动万分,衬得她整个人美若沾花晨露,仙姿姣姣。
    连姜岁欢都不免多看了几眼。
    “自家姐妹,无需多礼。快坐。”
    她赶紧招呼人坐下,还不忘贴着钱松韵耳畔道,“姐姐今日装扮尤为出挑,将我都看呆了去呢。”
    钱松韵听罢即刻颊畔浮粉,羞道,“县主也喜欢吗?”
    “是……薛大人说他喜欢我这样穿,这才改了装扮。”
    姜岁欢喉间顿涩,没想到自己随口夸赞竟也能同薛适扯上渊源。
    似是不想被钱松韵察觉异常,她笑应,“薛大人眼光甚佳,姐姐今日的确光彩斐然,仙姿出尘。”
    薛适还真是…艳福不浅。
    言毕,少女端起手中酒盏,一饮而下。
    她饮酒不多,没想到今日这流曲宴选的酒会这般辛辣,一瞬间就被上窜的酒气辣穿了喉咙,熏出了泪。
    旁的官家娘子一见姜岁欢坐在那儿独酌,纷纷起身,一个个排着队地给这个风头正盛的明珠县主敬酒。
    几杯下来,姜岁欢觉得整个舌头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几乎被辣到失去了知觉。
    一旁的钱松韵看着她那檀口大张,眉头紧锁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她轻轻推了推姜岁欢的胳膊,递过去一个白瓷长颈瓶,“县主。”
    “嗯?”
    姜岁欢不明所以。
    钱松韵看了看四周,俯身过去咬耳道,“县主不妨朝里头兑些清水。”
    “家父喜欢吃酒,每逢家宴定要豪饮三坛不止。
    连带着我们这些小辈都要轮番去敬。
    可越好的酒越是辛辣咬人。我们那般小,哪儿能吃的进这些?
    敬的次数多了,便想出了这么一招。既留有酒味,又喝不醉人。”
    姜岁欢愕然膛目,接下瓷瓶后惊道,“竟能如此!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另一边的钱文姝掩唇而笑,“也不是我们自己想的,都是家中哥哥教的。“
    姜岁欢立刻感受到了钱家子嗣间的骨肉和睦,兄妹和乐。
    若是家中父母尚在,姜家没有这么早分崩离析的话,这些酒桌上的窍门,应该也有人会教她的吧。
    想到这儿,少女扯唇一笑,笑容间多了几分寂寥之感,“多谢姐姐相告。”
    流曲宴开席已有一段时间了,不知为何,张择端还未入席。
    待到席面过了一半,张择端才仓促而至。
    姜岁欢本想仰头与他碰个照面,可谁知少年一对上她的脸,便眼神躲闪地同她错开。
    少女唇边那抹温笑只能尴尬地挂在半道。
    自少年落座后,姜岁欢就一直不停地朝他那处张望。
    可张择端不仅没有给予她回应,连之前承诺的求娶,也没有半分要兑现的意思。
    少女半颗心坠落。
    明白张家约莫也收到消息了。
    原来前些时日钱淑妃对她婚事突变的态度并不是在迟疑不决,而是早有定论。
    所以,最后她还是难逃他人掌控,对吗?
    少女落寞垂眸,苦闷而笑。
    她端着酒樽不停的朝内添酒豪饮。
    直到将桌前那一整壶兑了水的醇酒都喝空了,才堪堪停下。
    “玉兰,扶我出去…透透气……”
    酒樽倾倒,清透的酒水顺着桌口划落,在少女鹅黄色的裙摆上,炸开朵朵暗花。
    玉兰这才发觉主子已全然醉透了。
    少女鬓边青丝微散,眼波似揉进了一池春水。
    大片的皮肤都被酒气烘到泛出桃粉色,若胭脂于雪肌上晕开。
    玉兰不过只瞧了一眼,便就跟着醉了。
    姜岁欢在玉兰的搀扶下踉跄起身。
    她似乎忘了,就算是兑了一半清水的酒,也是烈酒。
    不是她这个酒渣子能驾驭的。
    一出宴厅,姜岁欢便卸了世家仪态,一摇一晃地迈着蝶步。
    她似梦非梦地哼着幼时母亲给她唱过的小曲儿,看似是在呵呵傻乐,实则眼角已然洇出了点点清泪。
    玉兰看着心疼,边吃力将人扶稳,边愤愤开骂,“原以为那张家公子是个好的,谁知也是个薄情寡义的,同寻常男子无甚区别。”
    姜岁欢虽然飘醉,但头脑还不至于完全昏聩,斥言道,“不得对张公子言行无状。他与我不同,他有亲有族,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既他做了决定,我便尊重他的选择。”
    谈话间,主仆二人神色颓然地行至御苑的最西侧偏殿。
    夜风习习,玉兰总觉黑暗中有双眸子在盯着她们。
    正欲打道回府之际,姜岁欢身子一轻,被人用湿布掩住口鼻,抬了起来。
    这是!?劫持??
    在皇城中?
    “唔唔……混账东西,你可知我是当朝明珠县主,竖子尔敢!”
    少女大惊,挣扎着喊叫起来。
    却不知扭动地越激烈,呼吸地越急促,吸进去的药粉便起效地越快。
    “玉…兰……”她无力低唤。
    可怜的玉兰早就被人一掌劈晕于脚下。
    不过三息的时间,姜岁欢也跟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黑衣人掂了掂不省人事的少女,将人扶正后,抗在肩上,狞笑道,“还当朝县主,老子掳的就是你这劳什子的娇娇县主。”
    第77章 惊魂(二)酡颜映粉,琼枝待折……
    姜岁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恍惚发觉自己已躺在了榻上,以为玉兰将自己扶回了寝居。
    明明身上什么东西都没盖,玉肌却还是覆上一层薄汗,浑身燥热难言。
    “热……好热,玉兰快来,将我替这纱帐撩开……”
    她挣扎着欲将身子撑起,却发现全身的骨头若都被浸泡过的宣纸般,绵软无力。
    少女沾满水汽的眸子难挨地上下张阖着,纤长地羽睫若蝶翼般不停颤动。
    饶她挣扎良久,最后也只堪堪将眼皮抬起一半,朝外梭巡,“唔……好你个丫头,又跑去哪里偷闲了,我明日定要好好罚你……叫你将我一人晾在这儿……就罚你……唔…一月月钱!”
    “头好晕啊......”
    见玉兰还不来伺候,少女扁了扁嘴,明了玉兰着小丫头约莫是睡着了。
    便自我调解道,“算了,罚你半月月钱得了,罚多了……你又要到我床头哭。”
    临了还补了句:“我还没死呢,不许提前哭我的坟。”
    话毕。
    帐外倏然传来一声烟哑低笑。
    玉兰才发不出这般声响。
    这是男人的嗓音!
    姜岁欢心中警铃大作,可愈发昏沉的脑袋与愈发绵软的身体根本支撑不起她运转思维。
    脑中突然闪过些零碎片段。
    少女心房骤冷,这才惊觉自己根本没回县主府,而是被人劫持了。
    这里才不是她的县主府,而是一张陌生的床榻。
    姜岁欢强打起精神,尽量隐去醉态,朝外硬撑道,“你别过来,本……本县主现下清醒得很,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如你们所愿的。”
    “……”
    见帐外之人果真不敢动作,姜岁欢狐疑:真不过来了?这县主的名头这般好用?
    既是这般,那就有她发挥的地方了。
    少女清了清嗓子,欲装出些威严做派。
    可那若被春水浸过的慵懒嗓音还是暴露了她醺然的状态,“咳咳,虽不知你今夜为何撸我至此,但我也实话同你说了吧。你若是图财,我明珠县主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宝,你速速将我送还,我许你那人三倍的报酬。”
    少女檀口微张,嫩粉的小舌舔了舔唇。
    那可是三倍啊!图财之人没道理不心动的吧。
    见帐外之人还是不动,便继续说道,“你若是图权……”
    图权?
    那倒是将她难住了,她还真没什么助人晋升的途径。
    可话都吹出去了,岂有半途崩坏的道理。
    姜岁欢雾眼迷蒙一转,心虚道,“你若是图权,那就更好办了。”
    “官家那处我虽说不上什么话,但薛适你认得吗?就是那位当朝副相,官拜二品的参知政事薛适。唔…再过两年,就该升成一品的同平章事了。”
    “你别瞧我平日里足不出户的,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私下同他交情匪浅!
    你若能将我平安送还,那我姜岁欢欠你的情,也可算在薛适头上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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