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祁轻轻抬手算是免礼,眉眼间尽是疲倦。
    薛美人小心觑了一眼裴玄祁的面色,眸光一闪,忽然莞尔一笑道:“妾瞧圣上颇为乏累,既然圣上喜欢此处,那妾便不打扰了。”
    话落,薛美人便要行礼告退。
    却见裴玄祁有些怔然地坐于原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为何,有片刻的怔神。
    许是今晚的月色格外动人,照在薛美人面上竟也将她霜雪般的气质衬得柔和许多。
    裴玄祁微微垂眸,这后宫众人,哪个见了他不是使尽手段想要留在他身边,变着法子地献媚争宠,先前的盈婕妤便是其中之一。
    薛美人倒好,竟主动开口离开。
    偏是这样的态度,反倒叫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微微抬眸,缓声道:“不必,朕瞧你弹得不错,不若再弹一曲凝神静气的曲子。”
    闻言,薛美人并不多言,只含笑应了声是,便又落回原来的凳子上,指尖轻轻落上琴弦。
    这回的曲调较之先前更多了几分舒缓,在这初秋的夜里,竟也听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秋夜微凉,曲声如泉,裴玄祁瞧着薛美人的眼忽然便出了神,目光渐柔,不多时,竟阖眸小憩。
    忽而,亭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薛美人指尖未乱,裴玄祁却蹙眉抬眸,便见一身胭脂色水袖长裙的盈婕妤急匆匆踏入亭中。
    她脚步杂乱,鬓边的海棠金丝步摇撞出细碎的声响,待踏入亭中,才骤然停下,似才瞧见裴玄祁般惊讶抬眸,笑吟吟道:“圣上?”
    盈婕妤掩唇一笑,语调娇柔:“妾瞧着今夜月色极美,出来散步,不想竟能在此与圣上巧遇,真是有缘极了。”
    她话锋一转,才似乎“看到”薛美人,笑意盈盈道:“原来薛美人也在,竟是同我心意相合。”
    盈婕妤面上微红,含羞带怯地睨了一眼裴玄祁,才娇声道:“趁着良辰月夜,薛妹妹抚琴,妾也想献舞一曲,愿得圣上一笑。”
    她话音方落,薛美人已停了琴音,眸光淡淡落在盈婕妤脸上,不言不语。
    未待裴玄祁开口,她已将琴轻轻抱起,微微躬身道:“既然圣上和婕妤有此雅兴,妾便不打搅了,霜雪阁中尚且有事等着妾处置,还请圣上允妾先行一步。”
    话落,就见盈婕妤狠狠皱起眉头,颇为不悦道:“薛美人,我...”
    裴玄祁眉头微皱,只觉头疼得厉害,不耐道:“行了,既然你有这般雅兴,便自个儿子在这儿跳吧。”
    “薛美人,你随朕来。”
    说罢,裴玄祁大步出了亭子,携薛美人往沧澜殿去。
    果然,不多时,御前便传出薛美人侍寝的消息。
    **
    翌日清晨,藏珠拎着食盒归来,眉宇间带着几分难掩的不快。
    她回来时,蕴玉恰好已经梳妆完,见状笑了笑:“这是怎么了?御膳房的膳食可是又不好?”
    这么些时候过去了,她都习惯了,倒是藏珠还会为此气闷。
    不料藏珠抿了抿唇,抬手将清粥与小菜取出一一在桌案上放了,语气颇有些酸道:“奴婢去取早膳时,正好撞见嬷嬷们在备薛美人那处的早膳。”
    如今烟波楼虽是有不少宫人伺候,可膳食这样的事儿,倒是藏珠一力担着的。
    “听说...圣上今儿个一早,赏了不少东西过去。”担忧蕴玉听了难受,藏珠越说声音越小,却见蕴玉神色有些恍然,只是看不出半点伤心的样子。
    蕴玉背后的伤尚未好完,因此整个人仍旧有些孱孱的。
    闻言随意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捏着白瓷勺子挖了一勺清粥往口中送去,待咽下后才道:“这便是她的运道了。”
    眼下薛美人同她站在一处,薛美人得宠,于她也算不得坏事。
    毕竟便是没有薛美人,裴玄祁临幸的还有周美人、赵美人,如此想来,还不如自己人得了便宜。
    蕴玉不太在意这事儿,微热的清粥下腹叫她舒服地眯了眯眸子,轻声道:“太医院那边可有消息了?”
    藏珠一愣,刚要答话,便听外头女子声音清脆传来:“阿姊可在?”
    闻声,主仆二人均抬眸朝外间
    望去,就见林承徽笑吟吟地挑了帘子进来。
    刚一进来,她便一屁股坐在蕴玉身旁,又招手让潮音将带来的早膳放下,笑道:“我就知阿姊还未用过早膳,这不,来寻阿姊一块儿用膳了。”
    蕴玉含笑瞧着林承徽耍宝的样子,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她哪能看不出来,林承徽这是担忧她今儿个一早听了薛美人复宠的消息心里不好受,这才过来陪她。
    果然,便见林承徽手中急急捡了一枚虾饺,往口中塞了塞才道:“阿姊可听说太医院的事儿了?”
    太医院?
    蕴玉同藏珠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意,随即不动声色问道:“太医院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林承徽神秘一笑,勾唇道:“我猜阿姊就不知道。”
    “今儿个一早,太医院就来了个样貌顶顶俊朗的太医,只是那太医一头白发,真说不清是年轻还是不年轻。”
    “一头白发?”蕴玉一怔,非是她多想,实在是这一头白发的特征也太过明显,难不成就是在山洞之时的那个神医?
    正这般想着,就见林承徽眸子一亮,笑道:“阿姊可别以为一头白发就是糟老头子,我一早偷偷去瞧了,那太医生的极好,说是清俊似仙也不为过,也不知圣上从哪儿寻来的人。”
    “听说一来便做了副院正的位置,而且...这位姓钟的院正,抢了白太医的弟子到身边呢。”
    白太医!
    闻言,蕴玉眸光一亮:“白太医?可是白寒冬的弟子白术?”
    “咦?阿姊怎得知道?”林承徽微微歪头,打趣道:“原以为阿姊是个不爱世事的,却没成想竟这般神通广大。”
    蕴玉听闻白术成了钟乐之的弟子,虽不知个中缘由,至少证明他已被从慎刑司放了出来。
    既然如此...裴玄祁那头,也没有她骗他的证据了。
    思及此,蕴玉心情颇好地朝林承徽碟中捡了一枚虾饺,就连她提出要打麻牌的要求也一口应了下来。
    用过饭,林承徽一力搬了张案几在碧波湖旁放下,又取了各色的水果点心放在一旁,兴冲冲地拉上蕴玉三人陪她打麻牌。
    将将打了两三个时辰,林承徽面前原本堆得高高的筹码又输的一干二净。
    见状,林承徽瘪了瘪嘴,不信邪地对潮音道:“再借我五两银子,我定能将输了的捞回来。”
    说罢,她双眸一睁,恶狠狠地冲蕴玉道:“我还就不信了,还能回回都是你赢不成。”
    潮音无语,正要从自个儿面前拨些银子给林承徽,刚一抬眸便是一顿。
    见潮音动作怔住,其余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
    就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男子正倚树而立。
    为首的男子一身雪色锦衣,一头白发被一根青色缎带随意扎在脑后。
    在他身后两步之远,正是臭着脸蔫嗒嗒站着的白术。
    与钟乐之气色极好的面相不同,白术面色惨白,一瞧便知在慎刑司受了大罪。
    林承徽目光甫一接触到钟乐之,当即便扯了扯蕴玉的袖子,兴奋道:“阿姊,阿姊,这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个太医,是不是长得极好?”
    说罢,她忽而抬眸,有些奇怪道:“他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给你看伤的?”
    思及此,林承徽忽然提起一颗心,颤声道:“若是如此,那...那咱们今日还玩儿牌么?”
    远方,原本在林承徽眼中极为俊朗的钟乐之缓缓上前,冲着林承徽和蕴玉一礼,便轻声笑道:“臣遵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替容婕妤看诊,不知眼下可方便。”
    林承徽侧眸觑着蕴玉,见蕴玉面上露出一抹歉意,当即心中哀嚎,果然,她今日是捞不回来了。
    见林承徽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潮音当即拽了拽林承徽的衣袖,面上有礼道:“既然如此,我同主子便告辞了。”
    说罢,潮音一手捏着林承徽,隐隐咬牙道:“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闻言,林承徽当即一颤,连忙向蕴玉告了辞,被潮音一路揪了回去。
    原处,钟乐之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倒是有趣。”
    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
    一行人回了烟波楼前殿中,待藏珠领着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后,蕴玉才抬眸有些疑惑地瞧了眼白术:“这...”
    钟乐之微微含笑:“我见这小子有几分天赋,为免他误入歧途,便将人带在身边了,容婕妤不介意吧。”
    蕴玉自然摇摇头。
    却见白术不屑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道:“我有自己的师傅,谁要你教了。”
    他说的毫不客气,钟乐之却并未放在心上,冲着蕴玉便道:“还请主子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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