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宜洲阅完信,重新折好放入怀中,挑了根最大的红萝卜,“吃吧,你未来的女主人要去做大事,待她回来再介绍你们认识。”
    漂亮的小黑马卡嚓卡嚓啃萝卜,自由垂下的尾巴悠然摇摆,皮毛油光水滑,宛如发光的玄色丝缎。
    原是准备的一匹小白马,更漂亮。
    不意陆宜洲中途改主意,换成这匹黑的。
    黑色才配黑心肝的坏丫头。
    小黑马的红萝卜将将咬一半就被人类丢在地上,它一脸懵圈,尽管长得黑,却很可爱,尤其发呆的时候,人类为它取了一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叫小呆。
    喂了一半就失去心情的陆宜洲十分低落。
    可是怀中有她写的信,是她的,那燃烧心底十余日的怒火就被熄灭了。
    他怔怔按住心口,芝娘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至少知道给他写信了。
    本着原谅她的心情,这日晚,陆宜洲睡了一个好觉。
    恍如重回青幕山梁家的田庄,芝娘坐在六角亭的木栏上荡着双足,他走过去,戳破梁元序的幻影,取而代之站在她面前。
    她没生气,张开双臂跃入他怀中,小脑袋一歪,枕着他的肩,像只撒娇的猫儿。
    “你怎能这般轻浮?”他咬紧牙,红着脸。
    “你不喜欢吗?”她蓦地捧住他的脸,像亲梁元序那样也亲了他,柔软的唇贴在他唇上。
    陆宜洲身形微晃,瞬间觉醒,一动不动。
    “喜欢吗?”她问。
    “喜欢。”
    “还骂我不?”
    “不骂了。”
    梦里,他竟如此窝囊。
    可是窝囊也有窝囊的好处,那样她便允许他碰,不碰她还不乐意,把他勾得魂不守舍。
    天色破晓,陆宜洲比平时早起半炷香,冲进净房,换下衣裤,再出来时,额头挂着水珠。
    卯正,三等婢女照常走进七公子房间,洒扫整理,完毕再将该换洗的薄衾被褥和贴身衣服带回去清洗。
    自从公子年满十五,院子里的妈妈便独揽清洗他贴身衣物的差事,不让小丫头片子碰。
    因为第一个接触的婢女又惊又怕,拿去问嬷嬷公子里裤上沾的什么?
    嬷嬷眼一瞪,小丫头一凛。
    嬷嬷冷声道:“公子长大自然就有的东西。今儿你只来问我,算你懂事,若是跟别个嚷嚷,你的造化可就到头了。”
    婢女连忙跪下请罪。
    此后,陆宜洲的贴身衣物就不再由婢女经手。
    言归正传,三等婢女把公子换下的衣物全部折进箧笥,眼皮都不抬,视若无物,交给赵妈妈,功成身退。
    赵妈妈是大夫人最信任的老人之一,唯一的缺点是有些洁癖,反倒适合伺候极为讲究的陆宜洲。
    这日,赵妈妈委婉地提醒大夫人,是不是该在公子成亲前找个贴心人儿。
    大夫人摆摆手,“找不了一点,老太君恨不能把他院里的母苍蝇都撵出去。”
    赵妈妈只好闭嘴,自是不好意思道出公子十余日遗了两次。
    憋坏了吧。
    陆宜洲憋没憋坏犹未可知,虞兰芝这厢却是要憋不住了。
    教引嬷嬷拍拍她的小肚子,“让你屏息凝神,不是真让你不喘气,不喘气那还是人不?”
    虞兰芝深深吸了口气,喘气是肯定要喘的,只是过于紧张,呼吸跟着凝滞了。
    初十就要站在皇后的身边,着实让这群小娘子既雀跃又紧张,面面相觑,又攥着手心不语,连平时最为叽叽喳喳的梁萱儿都变得安静。
    别看平时一个比一个娇气挑剔,真上场却是一个比一个认真的。
    帝后下榻圆丘行宫,一干闲杂人等不得出入,在此办差的每日需经重重关卡,一道一道验明正身,核对门籍,这种级别的防御要是能被人攻破,天下早就大乱。
    明明梁元序也在其中,怎么跟人间蒸发似的,无论虞兰芝如何打听,也没机会见到他。
    多么固执的拒绝。
    越是如此,她越不让自己消沉。
    做女官是因为他,但这些她坚持到现在,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事并不会因失去他便放弃。
    反而要做得更好。
    这样,将来,有朝一日,还能再见面的话,她就能昂首挺胸,神气十足,而不是灰头土脸,灰心丧志。
    虞兰芝捧着《太常寺要录》,翻看着梁元序朱红的笔迹,将书册按在心口,微抬下巴,一瞬不瞬望向窗外枝头唱歌的小鸟。
    多普通的小鸟,灰扑扑的羽毛,可是它很开心呀。
    她低头,盯着自己海棠粉的的高腰笼纱裙,这是戒掉粉蓝色的第五天。
    并没有多么难戒,海棠粉本就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粉蓝色却是她的心脏第一次为男孩子怦然且疼痛的颜色,是梁元序多情的眼眸。
    她摸了摸自己的裙褶儿,如同把不为人知的思念也抹平了。
    冬月初十,崇邺冬祭。
    幢幡宝盖,祭乐高扬,作为擒贼有功,受过褒奖的斋娘,虞兰芝站在了第一排,皇后和她之间仅仅相隔了五步远。
    十七岁的虞兰芝第一次目睹了传说中的龙凤:大瑭皇帝和皇后。
    威仪万千的衮服翟衣绚丽夺目,裹着无上权力浸淫出的压迫力,令人不敢直视,但华服之下,他们长得与祖父祖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一对看起来更严肃更威风的老人。
    冬祭结束的第二日,帝后起驾回宫。
    斋娘们则要等三五日再动身。
    待行宫恢复往日的氛围,几名斋娘才露头坐在廊下晒冬日的暖阳。
    叶斋娘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皇帝也会老……”
    是呀,皇帝居然也会老。
    在许多人眼里皇帝应是没有生老病死的烦恼,甚至不会如厕的。
    小娘子们思绪乱飘,心有余悸。
    庆幸六年前皇帝就不再选秀,不然她们之间必定有人要入宫,那么老的皇帝,她们同时不寒而栗。
    叶斋娘左右瞧一瞧,表情鬼祟,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句:“辰妃今年才二十八,跟我大姐姐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就与皇帝一见钟情了呢?”
    二十八岁,在小娘子们的眼里不小了,相当成熟,是大人,可是放在六十余岁的皇帝旁边,分明就是个小孩子呀……
    小孩子怎么会爱上那么老的大人呢?
    虞兰芝想不通,这里没有小娘子想得通,大家便不再讨论。
    她们更好奇辰妃的美貌,据说人间绝无仅有,倾国倾城。
    虞兰芝小声嘀咕,嫁给比祖父还老的皇帝,辰妃的家人得多心疼呀……
    第23章 第23章作为奖励,我教你接吻如……
    崇邺八年的冬祭圆满开始,圆满落幕,天佑大瑭,海晏河清。
    据闻,帝后在圆丘敬谢社稷之神,大皇子拖着病体跪在敬思殿为国祈福。
    初十那日,众宫人亲眼目睹位于大曜宫中轴的明堂鸱吻紫气萦绕,散去时满室异香,大皇子晕倒之际,明堂那株已近十年未开花的腊梅绽满枝头。
    司天台连夜卜卦问吉凶,得出吉兆,大吉!
    明堂龙气骤盛,万物生。
    是大皇子的忠心和孝心感动了上苍和先祖。
    时年冬月,被褫夺敏王封号的大皇子一步一步迈出囚禁他长达半年的敬思殿,重新回到父皇身边。
    大皇子深深叩首,叩谢皇恩,哽咽着道出对父皇的思念。虚弱不仅未曾削减这位皇亲贵胄骨子里的矜贵,反而平添了几分出尘。
    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只是不敌他的四弟罢了。皇帝有所触动。
    事实究竟如何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如今罚也罚了,诫也诫了,便借吉兆一事赦免他,
    恢复原封号。
    这几年,皇帝的心肠越来越柔软。
    辰妃功不可没。
    死里逃生的大皇子,重新回到另一座“牢笼”。
    这座“牢笼”奢华程度仅次于大曜宫,也如地狱一般冰冷。
    有一个尊贵凛然的名字,叫十王宅,原身就是紧靠大曜宫的今宁坊,最多时候住过十位皇子,时人习惯称之十王宅。
    当皇子年满十五就要迁居此处,衣食住行皆有专人照料,只有在崇文馆读书那几年才能接触到外人,其他时间无不生活在严防死守的压抑中。
    如此这般,皇帝才能高枕无忧,他的江山外内无患。
    十王宅的皇子却像蛊虫似的慢慢蚕食手足,最强大的那个方能走出去,站在人世之巅。
    敏王府位于十王宅角落,这是住了十余年的地方,很熟悉,熟悉感令人生出一点慰藉,但敏王不久之后便会发现最安全的反而是大曜宫,那个囚禁他长达半年的地方。
    重获自由的敏王仍旧身如浮萍,无根可依,皇室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碾死他。
    犹记得那日风和日暄,参拜完父皇,下人搀扶体力不支的他离开紫宸殿,一路被人侧目而视,有好奇,有探究,有恶意,还有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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