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音量正常人听不见,听见了也听不清。
    偏偏虞兰芝不是正常人。
    真是刺耳,有那么一瞬有点生气。
    可也犯不着因此同姐妹吵闹起来。
    虞兰芝现在是成熟稳重的小娘子了。
    所以,她心平气和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我们不幸运的也得过日子不是?麻烦你不要老盯着这点刺激我呀,亲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她本本份份行事,一没去勾引,二没去利诱,莫名其妙就被定下终身大事,妥妥大冤种。
    比陆宜洲还冤。
    反正说到天上她都是最冤。
    虞兰琼回身讶异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
    雨停了。
    虞兰芝抬头眼睛微眯。
    初霁的天空挂了一道彩虹,弯弯的,像微笑的眉眼。
    虞兰琼主动破冰,切了个话题,难得说句中听的,“哎呀,你这裙子真好看,四幅的金丝渐变,这缬纹花样,我也去裁一条。”
    比粉蓝色好看。
    天天看她穿粉蓝都看腻味了。
    虞兰芝垂眸摸摸裙摆,“样子时兴,价格也贵了许多。后面还有两条更漂亮的刺绣款,绣娘正在赶工。”
    锦绣庄加派人手,日夜追进度,无奈工艺繁琐,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不像缬纹,时兴、灵活、相对便宜,穿腻了就扔。
    虞兰琼酸不溜几道:“这是在哪儿发了财?”
    “脂粉铺子。”
    一说这个,虞兰琼又不爱听了。
    虞兰芝背着手走出凉亭,同婢女们商量,明儿去自己西郊的小田庄挖春菜。
    挖好让厨娘做一桌子美食。
    乐趣就有了。
    ……
    且说那边厢的梁太傅府,简称梁府,梁大夫人含笑送别宋夫人。
    遥想未出阁前,她颇有些瞧不起宋夫人,可禁不住人家有福气,一脚嫁进了宋家,成为已故河洛大长公主所出的元嘉郡主的儿媳,公爹又是两淮盐运史,此等门第,夫君再扶不起也有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偏偏宋夫人的夫君还是大儒宋祭酒。
    凭良心说,满洛京适龄的小娘子中,确实再找不出第二家比宋家更合适的。
    至于娘家陆府的小娘子,根本不用考虑,大一点的早订过亲,小的又太小,等她们满十八,三郎少说也有二十六七。
    当然,更青睐宋家主要还是因为宋音璃,这孩子言谈举止全然没有一丁点儿宋夫人的小家子气,反而说不出的高贵优雅,相貌更是没得挑,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与三郎完美契合。
    梁大夫人一个漂亮地转身,搭着仆妇的手臂折身回到二门,二门连着游廊,雕梁画栋,游廊那一头走来如玉公子,可不就是她的三郎。
    梁元序是梁太傅亲自教养长大的,这是梁大夫人最大的遗憾。那么小就被抱走,极少接触娘亲,自然生疏,见了面也像个循规蹈矩的小老头,少了许多母子间的温情。
    说他不孝吧,他却是晨昏定省最勤快的,甚少说一句与她相左的话;说他孝顺吧,又活似个冰山,一点孩子气都没有,比他爹还无趣。
    可光看着他的脸,梁大夫人的心就被慈爱、骄傲、虚荣填满。
    梁元序低头施礼道:“母亲。”
    连阿娘都不会叫,小古板一个。
    “你,这是要去哪儿?”梁大夫人狐疑地上下打量。
    “回母亲,我要出趟城。”
    “何时回来?”
    “尽量早回。”
    “别忘了我与你说的事,明儿璃娘也去,你又休沐,不若陪陪她。”
    梁元序的身影已经从二门消失。
    梁大夫人气得直跺脚。
    仆妇忙劝她息怒。
    她一抽噎,朝左右诉苦道:“原是我的错,耽误了他与璃娘一回,如今我苦心撮合,为的不就是弥补,他倒好,整天忙得像阵风,除去早晚露一面,我还没回过味他就不见了。”
    仆婢低眉敛目,温声劝慰。
    ……
    这日,锦绣庄的仆役上门送新衣,是虞兰芝定制的春衫褙子百迭裙。
    雇主要得急,他们便做好一套送一套。
    不巧虞兰芝不在,春樱吩咐荔枝去知会娘子一声。
    一个跑了去,一个正要回,可不就正好半道相遇。
    荔枝忙上前施礼,“娘子,新衣裳又到了一套,春樱姐姐打发我请您回去试穿。”
    “什么样的?”
    “春衣是绣着朱雀鸳鸯还有卷草花纹的白绫褙子,好看的奴婢的眼睛都要闪了。还有一条浮光锦的百迭裙,波光粼粼,奴婢觉得您穿上就能变成仙女飞起来。”荔枝的小嘴吧嗒吧嗒。
    实在不会形容那一刻的惊艳,只想到“仙女”两个字。
    荔枝并未夸张,御用锦缎浮光锦,走动时犹若浮光跃金的水面。
    当年皇帝赏赐祖父,祖父交给了祖母,祖母立刻分了大房一半,半寸也未留给二房。
    阿爹气不过,发愤图强,第二年也得到了皇帝的赏赐——足够裁一条裙子的浮光锦。
    那是他为阿娘挣得的脸面。
    阿娘舍不得裁衣裳,全给了她。
    所以,虞兰芝有很多爱,并不比别人家的小孩差。
    每天打八段锦,打拳,汗水也不是白淌的,早晚她会变得强大,变成那种一眼就不好欺负的样子,震慑陆宜洲。
    虞兰芝的小跨院很是热闹,小小的明间站了三五个婢女,见她回来,纷纷施礼。
    “娘子,您看。”春樱笑吟吟抬手一指。
    飞罩下原本中规中矩的剔纱灯已经变成了一盏精致到她想用力“嚯”一声的百宝剔纱灯。
    像顶戴着璎珞水晶的花冠,熠熠生辉。
    虞兰芝发誓,绝不会有小娘子看见了不晕的。
    濛洲盛产剔纱灯,如此名贵又精致的东西不必猜也知是谁带回来的。
    为人大方,一掷千金,是陆宜洲另一个
    为数不多的优点。
    “周鸣说璎珞宝珠委实娇气,洲公子只能雇人专程送一趟,走的水路,因此比他晚到洛京。”
    周鸣是陆宜洲的随从。
    收到漂亮的礼物是好事,虞兰芝和大家一起高兴,一起欣赏。
    一晃眼,天黑下去,秋蝉把宝灯点亮,满室光华,宛若水晶仙宫。
    虞兰芝怔然,仰着小脸凝眸打量,许久才伸手碰一碰水晶串儿。
    真漂亮。
    ……
    次早,虞兰芝写了张信笺,备好一盒回礼,亲手做的杏仁酥还有几样自家的私房点心。
    点心本身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然而胜在私房,别具一格。
    考虑到郎君都不怎么喜爱甜腻腻的食物,她做了一半咸一半甜。甜的最多算淡淡的清甜,只放了一点点冰糖,更多的则是牛乳。
    虞兰芝吩咐道:“帮我向洲公子转达谢意,宝灯太贵重,下回莫要如此铺张。”
    菘菜双手接过攒盒应是,退出了五娘子的小跨院。
    这个年纪的小厮腿脚快,用起来方便又不用避嫌。
    待事情一一安排妥当,辞别双亲,虞兰芝在仆婢的簇拥下,乘车出城。
    往年也不是每次都要与宋家姐妹同行,今年与自己的仆婢挖春菜再正常不过。
    不能去梁家的田庄,以前的虞兰芝会偷偷抹泪,现在的虞兰芝却只是怅然,轻轻吐了口气。
    呆坐,放空。
    ……
    春日挖春菜,其实就是拿个借口出门撒野,往往挖不到一盏茶功夫,虞兰芝就跑去钓鱼。
    午膳一定得吃自己钓的鱼和大家挖的春菜。
    图的就是春天的野趣和时鲜。
    谁知鱼没钓上两条,远远就望见男仆跑向茯苓回禀什么,茯苓扭身看了一眼她的方向,快步走向最近的春樱回话。
    春樱听完,脸上溢出惊讶。
    片刻之后,陆宜洲牵马走了过来。
    男仆上前弯腰双手接过缰绳,领着马儿吃草去。
    虞兰芝不否认不太喜欢同此人一道玩,却也不至于伸手打笑脸人。
    再说她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些关于未来的事。
    考虑了许久。
    导致这段时间她私下总是怏怏的,有时还会走困。
    除了秋蝉和春樱,无人知晓。
    “你长高了。”陆宜洲的眼睛里有光。
    情绪总是被她操纵着,见到她,再多的酸涩愤然都会被抚平。
    “我本来也没有很矮,长着长着自然就高了。”
    来者是客,虞兰芝难得有种当家作主的成就感,请陆宜洲吃了顿午膳。
    乡野粗食,以她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委屈了公子爷,可惜他从头到尾也没撂脸色。
    虞兰芝暗等他发表两句尖酸刻薄的点评。
    未能如愿。
    这架也就没吵起来。
    “你不是下午有事,喝过茶再回城不怕耽误事儿吗?”虞兰芝没想到这人惦记她沏茶惦记了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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