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居然在想等下换药时仔细瞅瞅,他的腹部真好看。
    虞兰芝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冷静下来。
    三更天,春樱摇醒了虞兰芝,“娘子,您去榻上歇息吧,奴婢来喂序公子喝药。”
    虞兰芝霎时清醒,发现手还被梁元序握着,已然从简单包住她变成了十指相扣,吓得她冒出一身冷汗,怀疑自己色令智昏,睡着时无意识冒犯了美男子。
    春樱在秋蝉的教导下早已懂了许多事,也已经是大人了,她尽量面不改色,冷静地帮娘子拿出那只被序公子攥得发白的手,
    虞兰芝红着脸让开位置,顿了顿,与春樱相视一眼,仅靠一个人,显然不太行。
    那么高大的一个成年男子,清瘦只是表面,表面下的肌肉却是实心的,再加上虚弱发沉,春樱根本扶不动。
    最终虞兰芝跳进床里侧,与春樱合力帮梁元序坐起。
    他幽幽转醒,确切地说是半醒,能配合喝药,基本说不出话。
    能喝药就行,一碗药灌下去,他的手没那么冰了。
    下半夜虞兰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梁元序的脸上浮现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摸摸额头,滚烫。
    可怜的张妈妈才心惊担颤歇下又听春樱来报:“娘子发烧了,再熬碗退烧药。”
    张妈妈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
    五娘子若是在田庄出了事,那还了得。
    寝卧内,虞兰芝和春樱两个人不停洗帕子,拧干,帮梁元序擦身体。
    去他的男女大防,人都要死了,还防个锤子。
    再说美男子伤成这样,要防也该防她才是。
    主仆二人气喘吁吁。
    虞兰芝喘很正常,她长这么大哪里伺候过人,要不是常年锻炼,梁元序可能得在地上躺一晚。寻常女子哪能抱得动他,抱得动也会扯坏伤口。
    春樱喘是因为她也没做过力气活。娘子身边的一等婢女哪个不被养的娇滴滴,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真论起来,她力气连虞兰芝都不如。
    春樱问:“娘子,要不要把序公子的里裤也……?”
    “不行。”虞兰芝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从膝盖往下擦就行了,他,他还没成亲,咱俩,咱俩得顾惜他些……”
    “是,是。”春樱的脸几欲滴血,紧张地点头。
    虞兰芝口中念着《清心经》和《严华经》,一下也不敢耽误,仔细擦拭梁元序的脖颈,肘窝和腋下,祈祷他的温度快些降下去。
    眼下将将过了三更,距离打开城门还有好一会,这段时间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压下高热。
    阿娘说人的脑子最容易被热毒烧坏,甚至烧瞎眼睛烧聋耳朵,这些话虞兰芝记得一清二楚,每当幼年的她发烧必定乖乖脱了衣服任由阿娘和仆婢擦拭。
    她用阿娘教的法子一遍又一遍擦着梁元序,比擦最爱的玉雕小蜜蜂还认真。
    他是最年轻的状元郎,有着世上最聪明的脑袋,这样的人不能傻更不能瞎了聋了。
    极度的恐慌下再也产生不了一丝轻薄念头。
    她看不见“美色”,只剩无尽的痛苦。
    一滴泪不小心落在他眉心。
    奇迹总在不经意间降临,梁元序睫毛微动,徐徐睁开,夜一般深邃的眼眸,一如初见。
    他一眨不眨盯着她,纯净且安静。
    虞兰芝哭道:“你还认得我不?”
    梁元序嘴角抽了下。
    “春樱,你看,他是不是烧傻了?”虞兰芝涕泪皆下。
    春樱蓦地伸长脑袋。
    “五娘。”梁元序轻声道。
    虞兰芝转悲为喜。
    没有傻,太好了。
    梁元序以为会死,茫然从心来了这里,死之前总要见一见她的。
    殊不知他的身体和意志比想象地更顽强。
    他喜欢看见她。
    小小的田庄,有美人的小意温柔,还有鼻端最爱的香气。
    小小田庄外的世界,洛京城内,人仰马翻。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长官连夜奉召入宫,会同审理。
    ……
    次早,大理寺后院舍馆,两名端着水盆和热水的小内侍走到其中一间,轻轻叩门,“殿下,起身了。”
    屋内传来应允的声音,小内侍才轻手轻脚迈进去。
    一切照旧,他们手脚麻利地服侍敏王换药,洗漱,用早膳。
    端午前夕敏王府被烧毁,敏王暂时歇在了大理寺。
    那日,火灾乍起,素有书呆子之称的敏王殿下,背着一只大箱笼逃命,众人都以为箱笼装满了他的体己,殿下真是要钱不要命。
    陆宜洲站在大理寺最高的阁楼望见十王宅火势,忙纵马疾驰而去,火势已然烧毁了半座王府。
    他到的时候,敏王正背着一只大箱子,被塌陷的房梁拦在烈火中央。
    敏王的贴身内侍奋不顾身冲进火场,要与殿下共存亡,救火的金吾卫却还在迟疑。
    敏王心灰意冷。
    危急关头有人披着被水浸透的棉被跳进来,兜头盖住他,与他的内侍一左一右将他架了出去。
    冲出烈火,周围的水桶立即朝三人泼来,扑灭他们衣衫的余烬。
    敏王看向救他的年轻人,满脸黑灰不掩俊美无铸,名唤陆宜洲,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他们曾有一面之缘。
    没有陆宜洲的话,他怕是要破相。
    经此一难,敏王内心的一小粒种子悄然破土而出,他想,他不能一直靠运气死里逃生了。
    他向陆宜洲求助,请他想办法容自己在大理寺住几日。陆宜洲相当爽快地帮了他。
    敏王这才放下心,打开箱笼检查,众人惊呆了,是书,敏王最爱的书册,完好无损。
    敏王府的火灾与陈太师的门生有关,没等陆宜洲请这位门生“喝茶”,对方已在家中悬梁自尽。
    与此同时梁妃产下一子,不幸大出血,勉强撑了三刻钟便香消玉殒。小皇子的眼睛尚未睁开就永远失去了娘亲。
    皇帝悲痛欲绝,立下斋戒半年的誓言。
    倒霉的事却一桩接着一
    桩,十五这日晚,陈府的顶梁柱,皇帝的外祖父,陈太师遇刺身亡。
    刺客手持唐横刀,贯穿陈太师心脉,末了,又补了脖子一刀,人死得透透的。
    陈太师做梦也没想到精心准备多日的烧尾宴,丰盛的酒馔和乐舞竟化为他生命的终曲。
    而他再三邀请的梁舍人,称病未能如约而至,逃过了这场鸿门宴。
    为梁舍人精心准备的十三名杀手都未能阻止刺客捅向陈太师的刀。
    这不是刺客,简直是疯子。
    不声不响混入固若金汤的别苑,又不留痕迹地逃走。
    混乱中,有侍卫说刺客要害中了一刀,肯定逃不远。
    偌大的别苑,守卫倾巢出动,不断向方圆百里外扩散,无功而返。
    刺客仿佛腾云驾雾消失了。
    连血迹也在二里外消失殆尽。
    一品大员遇刺身亡,比敏王府被烧还严重。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皇帝连夜召见三司,怒不可遏,甚至放话抓不到凶手就提头来见他。
    话音落,四周鸦雀无声。
    暴怒的皇帝冷静下来,瞟向三司的官员脑袋,竟没有一个是他敢砍的。
    陆宜洲眉目深锁,皇帝的咆哮完全影响不了他思考。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厢田庄的张妈妈,天不亮就开始熬药,半个时辰后立即装碗,亲自端来,问门口的春樱:“樱娘子,你确定不让二狗子抓药吗?万一耽搁了五娘子金枝玉叶的身子,咱们几个可都要吃挂落的。”
    做下人的能不出错就不出错,尤其是低级错误。春樱理解她的小心谨慎,便道:“妈妈放心,等会我亲自回趟城,二狗子抓的药岂能跟咱们府上的比,是不是?”
    娘子的身子金贵,自然要用最好的药。张妈妈称是。
    “到时我再把秋蝉请过来,有她在,就不怕事情做的不仔细。只要娘子的身子好转,咱们的罪过自然能减轻。”
    张妈妈一个劲点头。
    余光一闪,不由惊道:“哎哟,樱娘子,你这裙子……”
    春樱浑不在意扫了扫沾染血迹的裙摆,顺便拔下一根鸡毛,“嗐,娘子吵着要喝鸡汤,你那边在熬药,我想着去喊厨娘还不够费功夫的,就自己抓了只鸡处理,不料那小畜生太能蹦跶,一不留神满院子飞,甩的到处都是血。”
    张妈妈:“这等粗活,哪能央烦你,鸡现在在哪儿?”
    “厨房附近吧,你顺着血迹找找,我先服侍娘子喝药。”春樱接过药碗,“我是不耐烦抓那畜生了。”
    “我去我去,我这就去处理。”
    春樱“嗯”了声,“记得加参片、枸杞、红枣、桂圆。”
    “好嘞,你放一百个心。”
    张妈妈急匆匆赶到厨房,发现厨娘正在收拾凉透的鸡,灶上丫头弯着腰洒扫院子,边扫边咂嘴,“娘嘞,城里的婢女比刘员外家的娘子还金贵,杀只鸡搞得像杀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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