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华原本怎么也想不通,就在方才,听到孙氏入宫请安,她突然就明白了。
    只有孙氏,是个变数。
    也只有她,能让芊芊毫无防备。
    柳舜华跑得很快,他们住处离椒房殿又不远,贺玄度追上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殿门口。
    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两人仪态尽失,先后进了椒房殿,只当是小两口闹了别扭。
    约莫不到一刻,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排山倒海般涌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似的,听得人肝胆俱裂。
    殿外侍立的宫人们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个个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后,抚春红着眼走了出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一面吩咐宫人去召太医,一面前去御书房。
    不一会,皇上失魂落魄地赶到椒房殿,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奔向内殿。
    皇太后、太医随后赶到,悲痛的哭泣声、痛苦的低吼、杯盏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椒房殿乱成一团。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一盆盆地端着水进进出出,一个个太过慌张,血水飞溅到地板上,殷红一片。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殿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晃悠悠的纱幔间,柳棠华轻飘飘地躺着,身下的被褥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得雪似的,宛似暮春枝头最后一朵梨花,被骤雨摧折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凋零,化作尘泥。
    “姐姐。”殿内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半睁着眼,看向柳舜华。
    柳舜华蓦地想到上辈子,椒房殿内,一身华服冷冰冰的尸身,瘫软在床边,泪如雨下。
    “姐姐……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你要好好保重……”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刘九生扒开柳舜华,跪在床边,握住柳棠华的手,“芊芊,别这么说,我让他们用最好的药,会好的,会好的。”
    柳棠华低眉凄然一笑,伸手摸着刘九生的脸,柔声道:“九生,我真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
    刘九生潸然泪下,手心又紧了些。
    “哇哇哇……”抚春抱着的小皇子似乎是有了感应,哭闹个不停。
    小皇子一哭,抚春也忍不住,将头转到一边,跟着哭了起来。
    皇太后心疼不已,伸手接过小皇子,抱在怀中安抚。
    柳棠华涣散的目光落在小皇子身上,朝着太后一笑,“姐姐,我头一遭这么叫你,你可莫要生气。”
    皇太后拍着小皇子的手僵在半空。
    柳棠华静静道:“姐姐,孩子要劳你费心了。”
    皇太后噙着泪,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棠华如释重负,呼吸渐弱,最后看了一眼柳舜华,“姐姐,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别再为我担心了,我只是……只是想休息一会。”
    刘九生扑过去,将她牢牢抱在怀中,紧紧贴着她的脸,喃喃道:“芊芊,是我对不住你,你等我……等我。”
    “嗯,九生,我等……”怀中人靠着他,渐渐无声。
    “芊芊。”柳舜华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殿内一片死寂。
    柳舜华缓缓起身,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大殿。
    夜色袭来,连绵的殿宇似一只沉默的巨兽,潜藏在无边
    的黑暗中,随时要将人吞没。
    柳舜华站在玉阶上,八月的天猝然凉了起来,夜风吹得她浑身僵冷。檐角垂落的宫铃随风颤动起来,在暮色中发出阵阵哀鸣。
    前世今生交错,巨大的空虚与不实感席卷而来,她心底某处似乎空了一块,荒凉孤寂。
    哀声四起,椒房殿内管事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暗夜:
    “皇后娘娘薨!”
    柳舜华再也无力走下去,浑身一软,险些摔下台阶。
    贺玄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柳舜华看了一眼贺玄度,微微一怔,伏在他身上,悲痛大哭。
    贺玄度弯腰,伸手将她抱起,不顾众人的目光,抱着她走下冰冷的长阶。
    柳舜华紧贴在他胸口,熟悉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一颗冷下来的心慢慢恢复。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说什么?皇后死了?”贺玄晖霍然起身,案几上的茶盏被袖风扫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在他衣摆上,洇出一片水痕,却浑然未觉。
    怎么会这样,柳棠华不该那么早死的。
    贺玄晖一向风轻云淡,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他头一次在人前失态。
    贺留善眉头微微一皱,对着探子道:“昨日不是才诞下皇子,怎么今日就死了,你确定人不是讹传。”
    探子点头,肯定道:“回相爷,错不了。当时一瞧着情形不对,咱们的人就趁乱混进椒房殿,亲眼看到皇后咽了气。”
    贺玄晖还是不信,“可看清楚了?”
    探子道:“看得真真的。皇上,皇太后,二公子与二少夫人都在。事后,皇太后将小皇子抱到了长乐宫。二少夫人从宫内出来站都站不稳,还是被二公子抱着回去的。还有皇上,一直守在椒房殿,已经一个时辰了,抱着皇后娘娘,一动不动。”
    贺留善问:“人是怎么死的?”
    探子回道:“还不清楚,只是皇后娘娘流了好多血,椒房殿一股血腥气,吓人得很。”
    贺留善锐利的双眼猛地一抬,产后血崩,这症状怎的如此熟悉。
    夜风裹着金菊清冽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一点点浮上心头。
    窗棂前,女子一袭深紫罗衫,弯腰侍弄着那盆金菊。月光如水,她发间的玉簪轻轻晃动,柔柔的夜色泛着温润的光。
    似是察觉到动静,她缓缓直起身来,一双眸子清冷得像是深潭里浮动的碎冰。
    “这里是西竹院,贺丞相,可别走错了。”她冷冷开口。
    万氏,那个眼高于顶,总是带着锋芒的女人。
    他怎么会想起她来。
    贺玄晖怔愣许久,满脑子都是,二少夫人站都站不稳,被二公子抱着回去。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再三告诫暗示过母亲与容暄,不要觊觎皇后之位,她们还是瞒着他动了手,甚至比上辈子还早。
    好在,他已知晓此事多半是母亲所为,他要想办法,替母亲善后,以免刘九生查到她身上。
    他更怕,柳舜华知道。
    柳舜华极疼这个妹妹,她若知晓真相……
    贺玄晖回过神,“你速去盯着皇上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务必马上来报。”
    探子点头,看向贺留善,“相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贺留善闭上眼,“按大公子说的做。”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日,皇后薨逝的消息传遍长安城,朝廷内外一片震惊。
    皇上罢朝,依旧守在椒房殿。
    柳舜华伤心欲绝,连日劳累,又受了寒,大病一场。
    贺玄度不忍她继续在宫内待着,徒惹伤心,一早便抱着她乘坐着马车,离开了皇宫。
    周松驾着马车,转头问道:“公子,要回府吗?”
    车内传来柳舜华急促的声音,“先去柳府。”
    马车缓缓驶出御街,转到一条偏僻的小巷。
    车底部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接着一道黑影游蛇般从下方滑出,身子贴着车壁,倏地一翻,从车帘缝隙滑入车内。
    贺玄度双手抱臂,笑道:“怎么样,昨夜见到刑风了吧?”
    梅好点头,“多谢贺二公子成全,保刑风一命。”
    温泉山庄一役后,刘九生登基,父亲被处决。
    她原本打算去凉州。
    刑风说过,那里很美,自由辽阔。柳舜华也说过,将来会去凉州。
    她已经收拾好行囊,却听闻刑风要被秋后问斩。她没想到,刑风并未同父亲一起被处决。
    刑风嘴巴虽然刻薄,却是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待过她的人。在千机阁那些日子,若没有他这个少阁主挡着,她都不知死了多少回。
    她想在离开前,救他出去。即便救不出,至少也能向他道别。
    于是便混进宫中,伺机而动。
    谁知宫内暗卫很快发现了她,接着贺玄度便找上她。答应她会帮她向皇上求情,但前提是,要将刑风收入暗卫。
    她别无选择,只能与贺玄度再次合作。
    贺玄度将她安排在椒房殿,在宫内待了几个月,她终于摸清宫内路线,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就在昨日,柳夫人进宫向皇后请安,她在旁伺候。
    柳夫人拿出一枚药丸,说是什么养颜丸,要头胎产后服用,固本培元,可保容颜更胜往昔。
    皇后娘娘本不想服用,奈何柳夫人软磨硬泡,说都是为她好云云,女人生过孩子,容颜易老,要早做保养。她贵为皇后,丈夫是皇上,将来红颜老去,要如何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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