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蛛想撕了封苒,立刻把她的脸安在自己身上。
    可是一有动作,该死的风又伺机缠着她,绝不让她有控制自己身体的机会。
    一来二去的,人面蛛被逼着停在墙壁,她好好思考一番,虽然怒极,但不像方才那样冲动。
    她抖开八腿,向左右大张。
    即使躯干只有指头大小的蜘蛛,张开腿时,也会让人觉得它有半个巴掌大,此时的人面蛛,视觉上看,比她本体大上十成,很有威慑效果。
    封苒:“哇哦。”
    人面蛛不像韦泉,并不知道这个风诀的精妙之处,她只是靠动物本能直觉,这个女人并不好惹。
    虽然她一开始没发现,但现在,浑身的血液都在呐喊要防备。
    口器“咔哒咔哒”响:“你戏弄我,弄坏了我的脸!”
    封苒倍感无辜,可以的话,当然是一招带走快乐啊,不过大反派是要留给靳燎的,她以商量的口吻,问:
    “你不吃韦泉,以后金盆洗手,不再吃人,我就把风诀撤了,还给你美的秘诀,你觉得如何?”
    美的秘诀?人面蛛犹豫住。
    但很快,她又焦虑了。
    不吃男人,她该怎么变美?什么秘诀真的有用?
    人面蛛想了挺多,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听封苒的话?等她找到风诀的突破口,就立刻杀了她,取她的脸皮,她还是能变美。
    当下,该诱骗她撤了风诀,人面蛛又用芝芝的口吻,说:“小红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封苒说:“真的。”
    人面蛛:“那你要先把风诀撤了哦。”
    封苒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把风诀收了。
    人面蛛暴起,强壮的八肢在墙壁上踏出裂痕,仅在眨眼间就逼近封苒,她哈哈大笑:“脸,你的脸是我的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却突然顿住,因为纱罗飞扬时,她看到封苒的眼睛。
    那瞳眸,偏暗调的琥珀色,眼中十分清澈,倒映出人面蛛扭曲的脸,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如水面粼粼,那是……
    怜悯。
    突兀的,人面蛛发现自己动不了。
    封苒说:“我在你背后贴了张不动符。”
    这张不动符,是最简单的低阶符咒,启动后,被粘贴者将会有片刻动不了,等时间过去便好。
    人面蛛叱:“你什么时候贴的?”
    封苒仔细回想:“大概是五天前吧。”
    芝芝在哭着父亲不见了,封苒安抚她时,顺便做的手脚。
    这回人面蛛再迟钝,也发现事情不对了:“你那时候就看穿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封苒秉持不欺瞒临死之人的原则,便说:
    “小山派,封苒。”
    “封苒?”
    人面蛛连连后退,八条腿一动起来,撤退速度真如疾风一样,封苒心里点点点,好像搞得她才是大妖怪。
    乍然之间,油灯台晃了晃,洞顶“轰”的一声,被打穿了!
    烟尘之中,靳燎先跳下来,滚了半圈缓冲,他一落地就立刻发现人面蛛,三两道术法发动,直接把人面蛛捆起来。
    “收!”
    本以为还要费点劲,结果人面蛛经历人生巨震,刚好没防备,让他抢先一手。
    紧跟着还有明煦那几个纯灵仙府的弟子。
    靳燎已经完成最难的部分,那五人配合围成一个杀妖阵,人面蛛在正中央。
    被禁锢住的人面蛛动不了,只能在地上拼命翻滚挣扎、尖叫。
    靳燎没和他们争,而是朝封苒这边走过来。
    他看到封苒挂在网上,知道人没出事,松开紧皱的眉头,这倒没什么,只是眼睛隐隐向上抬了两次。
    这是他对眼前看到的事物很满意的标志,尤其以前看到封苒罚其他师兄,小孩儿就藏不住这个动作。
    封苒明白了,他是在嘲笑她被挂在蜘蛛网上。
    反了天了这小徒弟。
    肩膀上的纸儡又开始表演了:“嘤嘤嘤,小师弟,人家好害怕,快放人家下来。”
    靳燎:“……”
    他打量蜘蛛丝,说:“丝已经松了。”
    随着人面蛛在杀妖阵的挣扎,绑着封苒的蜘蛛丝慢慢松开,现在只要等蜘蛛丝完全失去生命,封苒就获得自由了。
    靳燎提醒完封苒,转头去看看韦泉。
    韦泉的同伴在争相抢功劳,连确定他是死是活都不肯,反而是最开始用筷子威胁过他的靳燎在查看他的伤势。
    没一会儿,不远处人面蛛的尖叫已然变成呻/吟,她啜泣着:“脸,别烧我的脸。”
    一个纯灵仙府的弟子说:“不把你的脸烧了,回去怎么交差?”
    人面蛛又用芝芝的音色,这次多了点真情实感,她祈求:“各位哥哥们,芝芝好疼啊,烧别的地方可以,不要烧芝芝的脸,好吗?”
    这群人都和芝芝相处过,乍一听这声音,难免吓一跳,差点连杀妖阵都维持不住。
    靳燎开口:“你求他们不烧你的脸,却可曾想过,别人求你别吃他们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靳燎声音淡漠,却重重敲中人面蛛。
    她骤然想起,那些人,是求过她的。
    【“求求您了,我家里还有妻女要养,妻子重病,我真的得回去。”
    “不要吃我,呜呜呜。”
    “等我把那件事办完,我再回来给您吃好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人面蛛突然停止挣扎,任符文的光芒刺进她的身体,她的啜泣声更大,从她扭曲的五官落下的,是一滴滴血:
    “芝芝错了,芝芝只是想变美,高旻哥哥会多看芝芝一眼……”
    她也曾是个人。
    挎着篮子走在市集里,身侧是小贩的吆喝声,有孩童在玩耍嬉闹,阳光沿着这条街,一直照到了一座房子里。
    房子里有她最心爱的人。
    高旻哥哥只是一介书生,芝芝的父亲是个小官,他不同意女儿下嫁,芝芝就跪着求,或者绝食,或者上吊,终于磨得父亲答应。
    大婚上,高旻哥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的篮子里,放着高旻哥哥爱吃的芙蓉糕,软软粘粘,甜得可口。
    就像新婚的日子。
    后来,高旻哥哥高中,本该更为美满的日子,可是,高旻哥哥却领了一个女人回来。
    她闹过,求过,前半辈子没受过的委屈,如今一天之内都让她受尽,可是,即使哭得眼泪都干了,高旻哥哥还是只看着那个女人。
    芝芝冲进书房,两眼通红:“谢高旻,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坐在谢高旻怀里的女人长得十分美艳,娇笑着:“哎呀,这就是大人的妻么?”
    看她难受、恼怒,谢高旻却还是端着温和的笑,说:“是啊。”
    女人对芝芝说:“你居然来质问谢大人,为何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芝芝说:“你什么意思?”
    女人指着脸:“你脸上那么大一块疤,丑得扎眼,谢大人娶你,是你的荣幸啊。”
    丑?荣幸?
    芝芝如天打雷劈,愣在当场,她牙关一直在颤抖。
    她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但谢高旻曾说,那不是胎记,而是一只蝴蝶翩翩然飞过,不小心在她脸上留下的影子。
    马虎的蝴蝶留下了的印记,是美好的。
    芝芝反驳女人:“这不是疤,这是蝴蝶。”
    “蝴蝶?”女人从谢高旻身上下来,眯着眼睛观察,忽的嗤嗤笑起来,笑得软倒在谢高旻身上。
    芝芝心慌,她捂着胎记,问女人:“你笑什么?”
    女人擦掉眼角的眼泪:“笑你好笑,这哪是什么蝴蝶,这是只蜘蛛!”
    “不是,这是蝴蝶,不是蜘蛛……”芝芝喃喃。
    女人说完,还专门问谢高旻:“大人,您说是不是?”
    芝芝看着谢高旻。
    谢高旻点头,说:“是。”
    第7章 第七章她教的好徒弟
    是。
    谢高旻说是。
    就像燃烧着的蜡烛,被人按住烛芯,“噗”的一声,芝芝眼前一暗。
    她好像行尸走肉般,缓缓退出书房。
    是她太丑了。
    从小,私塾里的伙伴就经常笑她是妖怪,长大后,闺中好友寄错的信上写着“我要是芝芝她娘,在她出生后发生这个疤,我就把她扔河里,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后来,母亲叹息,说不到一门好亲事,父亲说养她一辈子,母亲说:
    “现在是能养,可是等我们老去,等我们死了,芝芝还是会被欺负的,都怪我,当时就不该生她……”
    是啊,她要是一出生就死了,多好啊。
    站在廊下的芝芝听到这一切,神色恍惚地离开。
    她好想死,可是,后来高旻哥哥的出现,就像一双坚实的手臂,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
    她抱着这双手臂,不想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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