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分别的时候,盛遇看路屿舟没带伞,礼貌问:“你要伞吗?我这把可以给你。”
    路屿舟垂着眼皮,把碟子一一收进小提篮,说:“那你撑什么?”
    盛遇一想也是。
    “那不然我们一起走?”
    路屿舟直起身,露出一种吃了馊饭的表情。
    盛遇抬手蹭了一下鼻尖,“也是,你应该要回盛家,咱俩不同路。”
    馊饭有毒。
    路屿舟直接变成了死人脸,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冷气。
    盛遇就不吱声了,悄悄后退一步,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目送路屿舟走远,盛遇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在阎王殿踩了一遭。
    ——差点忘了,路屿舟不喜欢他,更不喜欢盛家。
    盛遇自己也记不清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可能只是直觉。他在盛家生活十七年,早已割舍不开,即便搬出盛家也没有完全跟家里断开联系,偶尔还会回去吃饭,也就免不了跟路屿舟碰面。
    在他印象中,路屿舟话少,淡漠寡言,一进盛家大门就自动变木头,往那儿一杵,开始接受盛家人的种种关怀和补偿。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老成,在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
    盛遇偶尔碰见几次,总觉得哪里奇怪。就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识别出路屿舟不喜欢自己,同样只需要一眼,他就能感觉到路屿舟对周围一切淡淡的排斥。
    可盛遇是没有立场对此提出疑问的。
    而且……
    问出来应该也没人当真。
    毕竟他俩在盛家,跟前门和后门一样不熟。
    第3章 浓烟
    下午雨就停了,云开雾散,灿金色的日光在云层后忽隐忽现。盛遇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发现家门口多了两个快递。
    路家门口有一个小邮箱,半破不破,快递员习惯把小件放在里面。今天两个全是文件,绿色邮箱盖不住文件袋的边角,被雨水润湿。
    盛遇一边开门,一边伸手把文件袋捞到怀里。
    进了院,大黑狗趴在檐下睡觉,见他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哼一声,爪子还扒拉着自己的狗碗。
    它可能没见过盛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类,叫了两天都没赶走,还非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下的去嘴。
    它难得安分,尾巴左摇右晃,盛遇手贱,路过忍不住rua了一把。
    “汪——”
    在被它辱骂前,盛遇呲溜一声滑进屋里,眼疾手快关了门。
    盛遇抱着文件袋上了二楼。
    二楼有两间卧室,门对着门,其中一间房门上了锁,他进了没上锁的那间,摘下书包,低头端详着快递袋上的备注。
    一个是他的转学手续,另一个……
    好像不是他的?
    盛遇瞥到快递单上的姓氏,右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循着快递单上的服务热线,盛遇联系上了人工客服,跟他们反映说有个快件送错了。
    没一会儿,负责派送的快递员打来电话:
    “那个件地址就是填的那里,但收件人打不通电话,滞留几天了,好像是重要文件,再派送不了我们要退回的。”
    盛遇:“……”
    快递单上收件人只有一个简洁的‘路’,虽然盛遇已经料想到会错寄到这里的又姓路的只有那一位。
    挂断电话,他按照快递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下收件人的电话,首页不出所料跳出一个备注:【路屿舟】。
    “……”
    冤孽啊。
    惆怅地叹一口气,他转头去了阳台。
    梅雨季刚过,红砖砌成的阳台长了薄薄一层藓,盛遇抠着那点绿色,用指腹碾碎,安静地听着听筒里的忙碌音。
    果然打不通。
    他早有心理准备,快递员打不通,他肯定也打不通,不过他还有另一招——路屿舟的微信。
    没记错的话,昨晚11:32路屿舟发了一条朋友圈,能排除手机坏了、没信号、被绑架等一系列外在因素。很可能就是不想接某些人的电话,暂时拉黑了全世界。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爱这么干,推己及人,他觉得路屿舟肯定也会这么干。
    盛遇:【jpg】
    盛遇:【有一个你的快递,放在家门口了,你看看重要吗?重要的话我给你叫个跑腿。】
    发送完毕,盛遇重读一遍,觉得还有些生硬,于是又添了一句:【或者我放家里,你时间方便就回来拿。^-^】
    等了五分钟,没回复,盛遇去房间拿了另一个快件出来,歪在藤椅上撕开了封条。
    转学的决定有些仓促,文件不全,但总体而言没什么差池,盛开济亲自去办的,盛董事长不会容许自己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盛遇草草翻看一遍,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一下。
    他拿出来看,来信人的备注是【爸爸】。
    爸爸:【手续收到了吧。后天上午九点报道,别迟到。】
    爸爸:【看到回电。】
    盛遇一眼扫过这两条信息,目光最终定在备注上,默然片刻,戳进头像框,把备注改成了【盛开济】。
    然后他拨通了盛董的电话。
    眼下显然不是工作时间,盛董接得很快,“喂?”
    盛遇抿着唇,含糊地哼哼了句什么,“……是我。”
    不知道盛开济是不是听清了他刻意模糊的称呼,还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好半晌没说话,听筒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新住处还适应吧?”一个世纪的沉默过去,盛开济终于重新开了尊口,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一贯言简意赅的口吻。
    盛遇长舒了口气,起身走到阳台边,“嗯,挺适应的,这边有很多小吃。”
    盛开济:“都是垃圾食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盛遇:“……”
    打盛遇有记忆起,盛董事长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机器人,吃饭、喝水、行走坐卧都有一套完美的标准,是新闻媒体口中雷霆手段的掌权者。无论是外界还是盛家内部,盛开济的形象都无限接近铁面金刚。
    盛遇自小无法无天,唯一怕的就是这位父亲大人。
    不止他,堂兄表姐们都是一样,小时候玩过头不肯睡,“盛开济”三个字搬出来,比鬼还好用。
    “路家老宅位置偏,明天给你派一个司机,接送你上下学。”
    盛遇抠了满手苔藓,闷声道:“不了,这边道窄,车开不进来。”
    “……”
    又是一阵沉默。
    盛开济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僵持出三四分钟的无言以对。
    六月份,正是绣球花期,风里有浅淡的花香,二楼阳台沿墙种了一排向日葵,不见日光,都蔫嗒嗒地垂着脑袋。
    盛遇踢了一下花盆边的小石子,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盛董事长说:“好。”
    电话挂断,走廊的挂钟刚巧响了一声。
    盛遇保持着挂断电话的姿势,仰头看天,在微燥的午风里发了会儿呆。
    怕归怕,但忽然间做不成父子,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
    盛遇一直有路屿舟的微信,虽然聊天框里的对话少得可怜。
    晚八点,盛遇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那三条信息还在对话框孤零零地躺着。
    我是舔狗吗?
    腹诽一句,他坐在书桌前,顺手点开了路屿舟的朋友圈。
    路屿舟用的是个纯黑头像,盛遇没见他换过,用户性格从头像就可见一二:寡淡,疏离。
    微信名也简单,就是姓氏的英译,road。
    这人对分享生活没有任何兴趣,朋友圈很少,只是偶尔会发条什么‘手工榨菜’、‘手工豆腐乳’、‘手工辣椒酱’,像是帮谁宣传。
    盛遇一路往上翻,发现每一条可见的朋友圈都有自己的点赞。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爱点赞,像留下个“到此一游”的戳,生怕没人知道他来过。
    他蜷了下手指,从第一条开始一条条取消点赞,有些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的,也不知道路屿舟看到十来条动态提醒时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正毁尸灭迹,手机忽然嗡地一声。
    盛遇吓了一跳,切回去,看到了一条言简意赅的新消息。
    来自黑色头像:
    【我现在来拿。】
    现在?
    盛遇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北京时间晚8:46。
    从盛家大宅赶过来,耗时要一个小时往上了。
    他回了一个【好】,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来活动了两圈。
    其实不僵,他就是忍不住给自己找点事做。何止路屿舟讨厌他,他每次见路屿舟,也总是手脚没地儿放。
    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盛遇准备下楼给自己弄点吃的,他一个人住,时常没胃口,有时饿过头就懒得吃了。
    冰箱里有他从外面饭店打包回来的家常小炒,热一下就行,家里没有微波炉,他拧开了燃气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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