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过来的,没骑。”
    路屿舟撇开脸,昏暗的光线里,他头发有些乱,黏成几缕贴在脸侧,颈侧全是亮晶晶的汗意,喉结一动,就有汗珠随着线条滚进敞开的领口。
    “……哦。”盛遇垂下眼,表情空白,总觉得有点荒谬,大脑已经分析出来最合理的答案,但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求证。
    路屿舟翘了晚自习,就为了给他送手电……?
    见了鬼。
    要么他,要么路屿舟,总有一个疯了。
    身旁有了人,盛遇就把强军战歌掐了,摘了耳机塞进书包。
    巷子冷清深寂,两人并肩走着,那盏手电一直在路屿舟手中,光线笔直地延伸出去。
    盛遇不太喜欢这种安静,随便找了个话题:“手电怎么在你这儿?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
    已经过了最暗的路段,路灯柔和地悬在头顶,路屿舟的样子显露了出来。
    他时常出汗,但盛遇还是头一回看到他那么狼狈,校服后背湿透了,发梢潮湿,睫毛上都挂着汗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没在我这儿,在你桌肚。”路屿舟垂下了眼睫,汗珠子顺着睫毛末梢滑落,像掉了一滴泪,“碰巧看见了,想起你怕黑,就给你送过来。”
    盛遇:“哦。”
    这简直是件天大的蠢事,但他竟然没从路屿舟口中听出嘲讽意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路屿舟也没再多话。
    盛遇丢三落四的毛病从没改过。
    人都走了,手电落在桌肚,后排几位同学打闹,不小心撞了出来。
    路屿舟当时正在写题,心不在焉,一个眼熟的手电骨碌碌滚到脚底下,脑子里登时嗡了一声。
    他最近时常搞不懂自己的行为逻辑,总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做完了。明明盛嘉泽说过,盛遇怕黑的毛病已经好了七八成,但等他回了神,自己已经抓着手电冲出了教室,书包都没带。
    “其实我没那么害怕,就是一点点,没必要大张旗鼓……”盛遇笑了两声,尽量让口吻听起来很轻松,“对了,你想吃冰棍吗?我囤了很多冰棍,等下一起吃吧。”
    路屿舟抬眼瞥他一下,睫毛湿润了,显得尤其黑,这一眼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把手给我。”路屿舟说。
    盛遇:“啊?”
    路屿舟:“抬手。”
    盛遇眨眨眼,还没问理由,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掌心有点痒,他低头一看,路屿舟已经掰开了他微蜷的手指,把他汗津津的掌心暴露在光线下。
    似乎是为了提醒,抓着手腕的那几根手指绕过来,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按。
    他听见路屿舟说:“盛遇,你手心湿透了。”
    盛遇:“……”
    “‘没那么害怕’,不代表不害怕,只是出于种种原因,让自己表现得不害怕。”路屿舟的声音离得很近,刚出完汗的躯体热烘烘的,有点侵略性的少年期荷尔蒙笼罩过来,盛遇脑子发晕,“盛遇,害怕不丢人。”
    他一下僵住了,有种被人戳破心事后的窘迫,维持着这个姿势顿在原地,不敢抬眼睛。
    路屿舟攥住他的手腕,往前拉了一下。
    盛遇看起来变成雕塑了,其实还是能拉动的。
    路屿舟拽一下,他就往前走一步。
    两人就这么磨磨蹭蹭走了一段路,盛遇忽然颓然地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了?”
    路屿舟:“嗯。”
    盛遇为自己发声:“我没有觉得丢人,就是听起来像卖惨,我懒得说,怕别人觉得我矫情……”
    路屿舟:“我不觉得。”
    盛遇一下卡了壳,干巴巴说:“哦,那你很善良……”
    路屿舟懒得接这种废话。
    盛遇盯着他汗得半湿的后脑勺,蓦地反应过来,“你是因为知道这事,才跑过来给我送手电的吧?我说呢,你平时没这么少见多怪,怕黑而已,又不是小孩子,还至于……”
    路屿舟:“你再给我嘴硬,手电没收了。”
    盛遇:“没有少见多怪,非常至于,谢谢你好心人。”
    这段路不长,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但只要在走,就会抵达终点。
    开着绣球花的老房子已经近在眼前。
    路屿舟冷不丁出声:“盛遇,你想不想散步?”
    盛遇:“?”
    盛遇的手腕还被路屿舟攥着,就这么走了一路,谁也没察觉不对。
    两人在路灯下驻了步,光线温和地停留在两人眉眼之间,路屿舟轻扯了一下,盛遇就被力道带着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们散会儿步吧,聊会儿天。”路屿舟抿抿唇,神态略微不自在,侧过脸去,“聊点小时候的事,我说一件,你说一件,我们来交换。”
    盛遇呆了,“为什么要聊这个。”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你跟夏扬聊到过我小时候的事吧?关于朋友圈,还有以前一段比较艰难的日子。”
    盛遇想起来了,有这回事,他蓦地瞪圆了眼睛,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不是我要问的,是夏扬,他说着说着就说到这儿了——”
    路屿舟:“你当时怎么想的?”
    盛遇:“……”
    “你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路屿舟淡淡地垂下眼,说:“现在扯平了,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
    “……没有的事。”盛遇总算回了神,怕给路屿舟留下心理负担,于是慌乱地打着哈哈:“我就是没穷过,听夏扬这么说,有点心疼你……”
    路屿舟:
    “扯平了,我也心疼你。”
    “……”
    盛遇把手悬在空中,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接话,最终只能沧桑地长叹一口气,“哎,这话题还是太复杂了,不是我们小孩儿该聊的。”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盯他两秒,而后别开脸,没好气地笑出了声,“你才小孩儿,我不是。”
    他把关了的手电放在门口小邮箱上,说:“我走了,以后晚自习回家记得喊我,我陪你。”
    盛遇诶诶诶了几声,“去哪儿,不是散步吗?”
    路屿舟已经走出几步,闻言转身,手指还插在兜里,黑眼珠子被光映着,像剔透而缱绻的宝石。
    “不是不去?”
    盛遇:“我哪儿拒绝了?”
    他摘下书包,扯开拉链说:“等我拿钥匙,进门放个书包……”
    音还未落,书包被人拿走了。
    路屿舟抓着书包拉好拉链,后撤两步,一抬手就把书包从墙边扔了进去。
    盛遇两手空空地在门口发愣。
    几秒过后,他陡然反应过来,怒喊:“我钥匙在书包里!”
    “我带了——”
    路屿舟已经走出几米远,散漫的嗓音散在风里,某个瞬间转身回头,似乎在笑,遥遥冲盛遇打了个响指。
    “跟我走吧。”
    第33章 窝囊
    这晚,夏扬半抄半写地糊弄完作业,爬上床睡觉,睡到一半听见隐约的有人开门,眯着眼睛一瞧——他失踪一晚上的好哥们终于回来了。
    路屿舟动作很轻,来到书桌前拉开了台灯,整个人都捎带着外面的暑气,领口敞开,微湿的眉眼半是冷清半是热燥。
    像是打哪儿出了一身汗,又去哪儿吹了风,汗意要走不走,给平日没什么情绪的人加了一层鲜活的滤镜。
    夏扬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就卷着被子翻了身。
    “今天这么晚……还是那个朋友?啥作业啊,把你俩折磨到凌晨……”
    路屿舟没答,把提着的塑料袋放桌上,“给你带了夜宵,吃吗?”
    “啥夜宵?”
    “你最喜欢的那家卤味。”
    夏扬咂咂嘴,“放冰箱,我明早起来吃……你怎么记起孝敬我了?”
    手机响了两声,路屿舟拉开椅子落座,低垂着眼皮打字,随口回:“刚好路过,买了点。”
    那家店离这儿有近两公里,还没外卖。
    夏扬睁了一下眼皮,没两秒就沉沉地压下去:“你朋友住那么远啊。”
    路屿舟口吻淡淡:“散步,不小心走到附近了。”
    ……?
    夏扬直觉哪儿不对,但实在犯困,灵光闪了一秒,就被睡意淹没,“有病,大晚上的散步……”
    卧室维持着凉爽的温度,窗外树影幢幢,街道偶尔有车灯掠过。
    更深人静,一切都蒙上了黑布,这时候发出的声响就格外清晰,像是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
    路屿舟打开简易衣柜,随便拿了两件换洗衣物,出门洗漱。
    过了两分钟,他突然折回来,把落在桌上的手机拿上了。
    万籁俱寂,棋牌馆静得瘆人,路屿舟却没太感受,因为屏幕另一头,还有一个正在跟他发消息的盛遇。
    手机摁了静音,但偶尔一亮屏,就能看到不断弹出的新消息,像有个嘚啵嘚啵的小人活在了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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