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程野,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那天你牵线找上我,说要过来,我在老板面前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的,虽然你的工资比其他人低了点,但是我们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的。”
    “可我在矿上出了事,我是你们的工人,按道理是要赔偿的。”
    “哪有那么多的按道理?公司愿意给你五百的医疗费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不是你非要逞英雄,哪来的这么多事?”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也别想着去告,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认识张爷?你今天去告了,从今以后,这林城的矿山,你是一家也呆不下去。”
    “不是我威胁你,只是你还小,这很多人情世故你不懂。你呢,就好好养伤,年轻人嘛,受点伤,几天就恢复了。加油好好干,以后给你涨工资,毕竟你还欠着那么多钱,想想以后。”
    录音到此为止。
    程野把剥好的橘子递给王刚,“我有录音,再加上你的证词,我们可以告。”
    王刚看着递在跟前的橘子,怔怔地,没有说话。
    程野接着说:“你的腿有后遗症,他们不会再要你了。”
    “……”
    王刚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半晌,他颤抖着手接过了橘子。
    -
    林城的半夜下起了雨。
    春日里的雨来得迅疾,雾气裹挟着冬日没消散干净的寒意,连浸湿的泥土都泛着冷。
    面容俊朗的少年踩着泥水进了家小买部,他头发半湿,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外套,橙黄的路灯落在他肩上,消瘦挺立。
    程野半倚在门边,从兜里摸了张崭新的百元现金放在柜台上,“来包烟。”
    老板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柜台上的钱,手下意识往里面摸,“多少钱的?”
    “最便宜的。”
    老板往里的手撤回到最外围,拿了最便宜的烟丢他面前,“三块。”
    程野拿了烟,又买了个打火机,接过找给他的零钱,踩着雨回到宾馆。
    二十块钱一晚,里面简陋得只有一张床,上面的被子泛着黄,也不知道洗没洗。
    程野坐在床上,雨丝挂在他的发梢,当他低头时,无人察觉的露珠微颤颤地晃了晃,坠落在他鼻尖。
    窗外是深沉的夜,雨把玻璃拍打得噼啪作响。
    程野撕开烟盒,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
    咔哒——
    窜起的火苗点亮少年漆黑的眼。
    二月的溪柳村冷得刺骨,周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树影重重,一双泛着绿光的眼伏在暗处。
    程野背靠着树坐在地上,他咬着烟往泛着绿光那里看了眼。
    寂静的空气里传来细微的低吼,随后,绿光慢慢消失在更深的丛野。
    细雨穿过头顶的枝丫落在程野脸上,他又点了根烟。
    猩红的烟头被冷风吹得闪烁,和越燃越旺的烟头相比,沉寂下去的是他眼底的神色。
    三角一斤的香菜,二十斤卖了六块。
    三块一盒的烟,三块一瓶的敌敌畏。
    买的时候程野很平静,空旷的筐里放着个小小的瓶子,他走一步,瓶子在筐底晃一圈。
    回去的路他走的近道,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五分钟就爬到了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旁边的山坡上有一颗巨大的野棠梨,所谓的“家”程野不想回,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墓。
    等发现他的时候,野棠梨的花应该开得很鲜艳了。
    ……
    咔哒——
    程野点燃第三根烟。
    黑暗将他吞噬,眼底闪烁着红光。
    他十二岁那年断了程建斌一根手指,也是那年,他的母亲抱着他三岁的弟弟站在门外。
    门合得很紧,年幼的他站在里面,听着母亲绝望的哭泣。
    “程野,我跟他过不下去了,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程野想问她为什么不带他走,可门隔在那里,答案好像也变得不是很重要了。
    他被留在了地狱里。
    程野盼了很多年,程建斌终于死了。
    日子还是照常过,可程野却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
    第四根烟。
    ……
    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亮火柴,在凛冬许下愿望。
    程野想,谁又能来救救他?
    夜如死一般的静。
    终于,烟头连着他眼底的光一并暗了下去……
    下一秒,柔和的白光亮起。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裹挟着风,停在了那棵棠梨树下,他仰着头,看着头顶纵横的黑色枝丫。
    夜色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水汽。
    少年张嘴呼出一层白气,模糊了他漂亮精致的眉眼。
    “有人吗?”
    他朝着树喊了声,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程野的呼吸放得很轻,他陷在黑暗里,光在他下方亮起。
    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了所有火柴也没能等到买火柴的,他却在第四支烟的时候等到了一只迷路的羔羊。
    “有没有人啊?”底下的少年又喊了一声。
    依旧没人回答他。
    他举着手机环顾了下四周,在黑夜里碎碎念,“烦死了,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多路?乌漆嘛黑的,连人也没有,我到底是从哪里下来的?”
    两分钟,少年像是终于发现自己迷路的事实,低声胡乱祈祷,“求求了,来个人带我走吧,让我干什么都行。”
    黑夜静得将他的声音放大好几倍,少年像是吓到了,默默闭上嘴。
    他拿着手机来回转了几圈,仿佛在说:
    谁来救救我。
    没人来救他,黑暗中的唯一看客摸出第五根烟放在嘴里。
    少年选择了去山上的那条路。
    程野看着他的背影,点燃了第五根烟。
    烟雾在眼前升腾,他单手拧开了敌敌畏的盖子。
    雨又变大了点,深处传来山鸡的叫声。
    辛辣的味道深深吸进肺里,呛得人生疼,程野偏过头咳了声,看着那道光亮消失。
    一根烟的时间。
    他给彼此最后一根烟的时间。
    终于,最后一点光燃尽,在熄灭的前一秒,跳跃的白光从山上飞奔过来。
    那光像蝴蝶,柔和的闪烁,又像星辰,点亮了漆黑的夜。
    程野抬手,将敌敌畏倒在地上,抓起筐,下了坡。
    他打开手电筒,在心底默念:
    一。
    二。
    三。
    咚——
    蝴蝶撞进了他怀里。
    第16章
    没人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就连江时也只是觉得在他刚来柳溪村没几天的那个冬夜,撞了他的少年话少又老实。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程野坐在宾馆里点了根烟。
    他拉开薄薄的外套,从怀里拿出从一开始就藏好的信封,他用指尖挑开信封,借着头顶的灯光,看清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装的全是红彤彤的现金,不多不少,刚好一万。
    矿山利润太大,而且过度开采对环境的破坏很大,上面早就想整治,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程野的出现给了这个机会。
    他手里拿着录音,还有一本王刚这么多年来记录的账本。
    雨水打湿少年的肩头,他踩着破了一个洞的鞋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对面西装男人带着审视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程野对视回去,带着不属于十七岁少年的冷静。
    他只有一个诉求——
    “我要钱。”
    一份录音和一个账本换了两万,其中一万给了王刚。
    程野抽完了一根烟,又盘着腿坐在床上点了一遍钱。
    他忽然想到之前很多次路过街中心的那家服装店,窗边挂着件黑色外套,太阳落在外套肩头时,黑色闪耀出细碎的金光。
    江时穿上肯定很好看。
    -
    江时在学校门口买炸土豆。
    周末他没回去,把钱给了程野后,小少爷忽然对钱的数值开始上心了。
    回家一趟来回二十,而在这个物价不是很高的时代,二十够一个普通学生吃一个星期了。
    江时一合计,当即就决定不回去了。与其花钱来回奔波,不如躺宿舍里睡觉。
    他不去,高新和也不去了。
    开学没多久,高新和那头红毛就被教导主任看见了,甚至都没给他心理准备的时间,拿着剪刀当场就给他剪了,只留下短短的一茬黑发,将他的单眼皮、塌鼻梁、小黑脸全给暴露出来。
    害得他天天躲被子里哭,等到周末了也不见心情好转。
    他哭兮兮地跟在江时身后,江时无奈,只能安慰他,“这样吧?我请你吃东西。”
    高新和一吸鼻子,“我要吃炸洋芋。”
    江时:“……”
    行吧,炸洋芋就炸洋芋。
    卖土豆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生意很好,江时和高新和排了好一会的队才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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