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回答,徐郁青歪歪头挑起一侧眉尾,“师父仙风道骨,想必有些本事,如今怎么收费?”
    李执小声在她耳边说:“他也就三四十岁吧,这么年轻,能靠谱吗?”
    “钱财乃身外之物。”徐中耀行礼的手还没放下便摊开来,“只收三十。”
    李执猛然扭头:“多少?!”
    “……”徐郁青突然觉得也没那么想哭了,“师父还真是,遥遥领先啊。”
    “贵人算吗?”
    “带路。”
    “这边请。”
    “不是。”刚走两步李执拉住她的胳膊,“你真算啊?脑子是不是坏了?这人明显是个骗子吧。”
    “这你都能看出来。”徐郁青抬头看了一眼徐中耀的背影,李执声音不小,他却充耳不闻。
    不愧是我师父。
    “这可不要太明显吧,你别告诉我你真信了?”
    “啊?你别不说话。”
    “你刚才还说只信你自己呢。”
    “三十块钱啊那可是三十。”
    “就算他跟你同姓也不行啊,他不是给你用了什么邪法子吧?徐郁青?你还认识我吗?”
    徐郁青无语地闭了下眼,“消停点儿看吧,又不花你的钱。”
    “两位贵人里面请。”徐中耀脸上挂着和她营业时如出一辙的虚伪笑容,推开了后殿的小门。
    徐郁青一马当先义无反顾,李执黑着脸紧随其后。
    房间内铺了一块长席,上面几个蒲团。她挑了个干净的盘腿坐好,等徐中耀拿东西。
    李执扔了个蒲团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你没救了。”他说,“三十太贵了,我给你出。”
    哈?
    徐郁青拧眉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就这脑子还说我呢,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
    片刻后徐中耀施施然走过来,把六个铜板放在席子上,将自己宽大的袖口往上挽了两道,“贵人想算什么?”
    徐郁青笑着开口说:“我的命。”
    李执:“啊?”
    徐中耀没有多惊讶,只问:“贵人的生辰八字是?”
    “我不知道,需要这个吗。”
    徐中耀张张嘴,片刻后说:“不要也行。”
    四十多年后的他起卦是很灵,但现在最多也就在个起步阶段,徐郁青没真当回事儿。愿意花这三十块钱也只不过是想多看徐中耀两眼,哪怕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一个人。
    徐中耀用毛笔将卦象记在纸上,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和后来的师父很像,又不像。
    她记忆里没有如此年轻的脸,但相同的场景在她过往的岁月里几乎是最日常的模样。
    独坐一隅,执笔摇卦。
    直到热流从眼角滑过徐郁青才如梦初醒,她慌乱地抬手抹掉。余光里,李执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徐中耀收了神通,正色道:“贵人,根据你这个卦象……”
    徐郁青摆摆手,“不用说那些似是而非我听不懂的话,说结果就行。”
    “……好的。”徐中耀坐直了身体,神秘兮兮地说:“贵人定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
    徐郁青闻言一动不动,只缓慢地眨眼睛。
    李执眉头紧锁:“就这?没了?”
    徐中耀重重地点头,“这就是结果。”
    “你这个骗子!”李执嗖地站起来,“骗钱骗得这么明目张胆是吧!”
    “欸,这位贵人,话可不能这么说。”
    徐郁青捏了捏眉心叹气,把怒火冲天的李执往后拉了一下,“你别急。”
    “徐郁青!你脑子真坏了是吧!到现在还信他?!”
    “闭嘴!就你声音大!”
    李执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你、你、你。”
    “别你你你了。”徐郁青头疼得很,“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了好吗?好的。”
    徐中耀看得出徐郁青跟他是一边的,立马顺着杆往上爬,“贵人勿动气,气大伤身体。”
    “有你什么事儿啊!”李执更生气了。
    徐郁青一个头两个大,“你也别说话了好吗师父。”
    徐中耀悻悻地闭了嘴,片刻后小声说:“卦象就是这样的,贵人不会想赖账吧。”
    “你!”李执作势要挥拳头,徐中耀依旧坐得笔直,并没有被吓到。
    业务不算熟练,脾气倒是十年如一日的镇静。徐郁青莫名觉得好笑,又心生亲切。
    她淡淡笑着从口袋里找出来三十块钱压在蒲团底下,“钱货两讫,师父送我出门可以吧?”
    “自然自然。”徐中耀立马站起身往外走。
    “你都不看一眼?也不担心我给你假/钱。”
    “说了我与贵人有缘,真真假假又何须挂怀。”
    是吗。
    徐郁青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沉默地跟着他往外走。
    李执咬着牙比她更沉默。
    寺门前青草繁盛。夏天蚊虫多,往常徐郁青从这里经过时总要喷十成十的花露水。师父总说天长日久的,这木门都要腌成薄荷味。
    如今她轻拂门板,鼻尖萦绕的再也不是熟悉的味道。
    “贵人好走。”徐中耀低头行礼,仍旧假笑着。
    徐郁青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怕是心都要飞到那个蒲团底下。她叹了口气,跟着回礼。
    “师父。”
    徐中耀外袍上飘着一根勾出来的线,徐郁青伸手绕着指尖缠了两圈,把线扯断了。
    她抬眸认真地说:“保重。”
    徐中耀看着飘走的衣线,既没嫌她冒昧,也没道一声谢,沉默片刻便进了门。
    师父离世那天,徐郁青没掉一滴眼泪,却在此刻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青渊寺耸立山间数百年。
    她不会再回来了。
    第40章 旧梦今后你一个人要多保重
    “你认识他。”李执语气十分肯定。
    徐郁青像个鸵鸟一样把脸埋在胳膊里,没心情回答他的话。
    李执自顾自地继续说:“如果我没看错,你刚才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哭了。”
    “他也姓徐,难道你们是亲戚?你堂哥?不对,他好像不认识你,而且这里离镇南那么远。”
    “那三十块钱也不是真的想算卦吧,你是故意给他的,为什么?”
    半晌后李执似乎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难道他其实认识你,刚才是
    装的?装的还挺像,我差点就要被他骗了!”
    “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郁青蓦地心中冷笑,李执喋喋不休真的很吵不说,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莫名其妙给陌生人下定义。
    你们知道什么啊。
    徐郁青抬脸拿袖子擦擦眼泪:“我们两个人认不认识关你什么事啊,我就想给他钱怎么了?我钱多到没地方花行不行。”
    李执:“……”
    “难道我什么事都非得告诉你?我想干什么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你家住太平洋啊管这么宽。”
    “我……”
    “你什么你,你怎么知道他算得不准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骗子,你很懂吗?你不就是觉得他收钱多名不副实德不配位,所以张嘴就给他贴骗子、坏东西的标签,还要做出一副明辨是非的嘴脸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你……”
    “就因为三十块钱你跟我在这嘚波嘚地说了半天没用的废话,只有你是对的,别人都蠢。你这么聪明可惜学业、事业都是一事无成,一定是人太高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干的活儿你都瞧不上是吧。”
    徐郁青是真觉得烦,话里话外也都带着‘赶紧从我眼前消失’的意思。
    和徐中耀的关系她解释不了,也没必要解释。
    李执原本只是有点儿生气,听完徐郁青的话反倒平静下来:“徐郁青,你说话别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还真是大少爷。”她嗤笑道,“也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嘛。”
    “你确定还要这么说话是吗?”
    “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听不下去就赶紧滚,别在这碍眼了。”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别后悔。”李执咬牙切齿地说,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后悔?”徐郁青是真觉得好笑,“你不走我走。”
    话音刚落她立刻动身,刚走了没几步,李执从后面赶上来恶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徐郁青被撞得向路旁踉跄了两步,闭了闭眼撑着树干顺势在台阶边上坐下,发呆片刻后重新变回一只鸵鸟,她觉得累。
    李执这个没脑子的一向好糊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较真。
    山路上人来人往,徐郁青坐在这倒也不算突兀。日月轮转,景色渐暗。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坐下,衣料摩擦,贴得很近。
    李执回来了?从哪绕上来的?
    徐郁青面露疑色回头看,不是意料之中的人,却也并不意外。
    “师父?”
    徐中耀坐姿端正,目光投向天边的晚霞:“我听他们说,有个女孩在寺门外坐一下午了,还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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