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兴奋得恨不得将这件事传下去,告诉全世界。
    特别是隔壁莱茵家那个嗑祁洛x斯特菈的保姆同事!
    看看!看看!斯特菈可从没进过少爷家的门!
    没等她脑补完前因后果,就收到了祁洛冰冷的眼神暗示。
    她忙低下头,拎着菜进了厨房。
    过了片刻,又探头出来:
    “林小姐中午留下来吃饭吗?”
    祁洛嗯了一声,又补充道:
    “给她收拾一间客房。”
    保姆的眼睛蹭地亮了。
    祁洛没管她,半蹲在沙发前,仔细端详着熟睡的女孩。
    连保姆都觉得她是林星。
    可她是吗?
    祁洛一只手掌按住沙发边缘,倾身,捏住她不合身的衬衣下摆,缓缓掀开。
    细瘦的腰肢,肋骨隐约可见,肤色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死亡报告上说,她失去了包括心肺、胃肠在内的大部分重要器官,普通人丢掉一个基本就已经在阎王那里挂名了。
    可面前这个人,她不仅活着,腹部还没有一丝伤痕。
    一时间,他连平行世界、穿越时空都考虑过了。
    甚至有些想不管不顾地将她当成林星,自欺欺人地相信,她是大难不死,当时其实有个隐世的外科圣手蹲伏在出事地点,在她受伤之后立刻使用最尖端的科技开始施救,事后还给她做了祛疤手术。
    荒唐。荒谬。
    可他愿意相信。
    祁洛盯着林星柔软的腹部出神时,忽然听到耳边呼吸重了几分。
    僵硬地放下手中衣摆,他抬眼,与对方的眼睛对上。
    看着她没睡醒的迷茫眼神,祁洛强作镇定,解释道:
    “我在看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如果有,最好一起处理一下。”
    林星没有回应,低着头,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去哪儿?”
    祁洛抓住她胳膊,只觉得手底下的人像没有根的浮萍,轻轻一扯就跌了回来。
    林星茫然地坐在沙发上,试着挣了挣胳膊,没挣动。
    “你……”
    她开口,嗓子哑得可怕。
    似乎自己也被自己的嗓子吓到了,她抿唇,不再开口,又要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喝水?让保姆给你倒。”
    祁洛说着,没有放开手。
    林星捂着喉咙,摇头,第三次试图挣扎。
    祁洛耐着性子问:
    “我问你话,你点头摇头,好吗?”
    点头。
    “渴了?”
    摇头。
    “饿了?”
    摇头。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连“上厕所”都问过了,可回答还是摇头。
    祁洛拧着眉头,看着她,像看着一道世界未解之谜。
    “那你写字,可以吗?”
    祁洛从茶几下面抽出纸笔,递给了林星。
    可她拿着笔发呆,望着空白的纸张,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她眼里渐渐浮现出细碎的浅光,像是强忍着什么,手指微微颤抖。
    祁洛纳闷地想,总不能,她不会写字吧?
    不会写字?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记忆,他怔在那里,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林星刚通过战后清点部考核的当天。清点部的部长拿着她的试卷,跟一群部员围作一圈,嘀嘀咕咕着什么。
    他无辜路过,就突然被部长拉了去:
    “少校,你是不是偷偷在外面开书法班了?”
    “?”
    部长见他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自己,忙把林星的试卷怼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的笔迹跟你是不是很像?”
    祁洛只扫了一眼,就冷冷道:
    “只有五分形似,你该去看眼科了。”
    不熟悉的人看,会觉得二者神似。
    但叫本人来看,这张试卷上的笔迹只能说是东施效颦。
    笨拙得令人发笑。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去开班,这个水平也是不允许毕业的。
    拂袖离去前,祁洛还留了句:
    “我不干涉你们的录用权,但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准备明年的招聘吧。她恐怕是为了我来的,说不定没过几个月就放弃,辞职了。”
    部长笑容凝滞。
    部长张牙舞爪。
    可没人想到,在钱少事多、工作繁琐的清点部,她居然一待就是三年。
    他记得有一次两个部门合并聚会,有人趁她喝得有些高了,悄悄问她:
    “你那字写得贼好看,是不是偷偷临摹了我们少校的笔迹?”
    小姑娘闻言,眼睛毫不避讳地向他看来,被酒意熏得泛红的脸颊上,雾蒙蒙的眸子含着温吞的笑意,双手捧着装果酒的杯子,像某种毛茸茸的啮齿类动物:
    “不是呀。是他手把手教的我。”
    发音因为微醺,显得略微含糊不清,听在人耳朵里,竟有些撒娇般的可爱。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又在说疯话。字写得那么丑,我教的?梦里吧?”
    他遽然起身,抓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臭了脸,直接离席,将她和一众目瞪口呆的部员抛下了。
    他很不喜欢她拿过去的情分说事,且不说真假,他了解自己的狗脾气,这事儿根本不可能。
    他失去了十三到十八岁之间的记忆,但十三岁之前,有个亲戚家的孩子被丢来他家过暑假,他受托辅导过对方的小学作业。
    结果是那孩子当天就捂着被他刺得千疮百孔的玻璃心,哭哭啼啼回了家。
    走之前还指着他,发下了小孩子心目中最恶毒的诅咒:
    “祝你永远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子!”
    他嗤之以鼻: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元素周期表都不会背的男孩子,会丧失优先择偶权。”
    对方又哇地一声哭了。
    由此,他发现了。
    自己的耐心很差。
    光是沉下心去辅导别人写作业,就已经耗尽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素质。
    手把手教?
    他被虫族夺舍了吧?
    总之,那段聚会上的小插曲,对祁洛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甚至几乎把这事儿忘了。
    只不过后来,由清点部交上来的文书表格,一些需要手写经办人签名的地方,都用了电子签名代替。
    她再也不写字了。
    他当时也没在意。
    直到此刻,看到她握笔的手发着抖的样子,一股尖锐的酸楚化作毒针,扎进了他的心脏。
    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悔意。
    是因为他当日的羞辱,才让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吗?
    以至于……连握笔都会发抖。
    可他本意不是如此。
    说她字丑……也只是相对他的字而言。
    在普通人眼里,她的字应当是非常漂亮的吧。
    他自己就是长年累月练上来的,所以很清楚,要写成她这样,得花多少心思。
    听到他说丑,她当时有多难过?
    之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不再写字了呢?
    想到这里,祁洛慢慢垂下眉眼,被笔挺军装包裹的矜贵膝盖弯下,半跪在她面前,用右手包住她冰冷的手背,沉声道:
    “别怕。慢慢写。我不笑话你。”
    他能感觉到,即使被他握着手,林星的手还是在发抖。
    “怎么了?”
    他抬头去看她,却见她眼神空洞,死死咬着嘴唇。
    放在别人身上,这样的表情该是已经哭出来了。
    可她一滴泪也没有。
    他有些慌,小心地喊她名字:
    “林星?林星你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眼里才开始恢复光彩,用沙哑的嗓音,迟钝地开口,音色像是在砂石地上拖拽一般粗糙:
    “我不会……写字。”
    祁洛心里又是一痛,他喉咙酸涩,深吸一口气,哄道:
    “你会写的。你的字很好看。别害怕。”
    她却缓缓松了手,金色钢笔啪地一声掉在沙发桌上,笔尖在白纸上留下一星污渍,骨碌碌滚远了。
    林星茫然地说:
    “我不会……写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接下来,她说的话,让祁洛大脑一片空白。
    她说:
    “我不记得了。请问……你是谁?”
    第4章 你叫什么名字
    十三岁的林星刚失去了住处,就捡了个受重伤的大拖油瓶。
    她就近找了一处桥洞,好歹能够避风躲雨。
    被救下的男孩丝毫不领情,甚至冷冷地嘲讽:
    “贵府真是南北通透,冬凉夏暖。”
    她撇撇嘴,没接茬,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碘伏和绷带——一个小孩子随身带这些,真是有够奇怪的。
    林星要去掀他衣服,男孩避如蛇蝎地往后退,眼神掩不住嫌弃:
    “你的药品没过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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