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是她的御史大夫,背地里还帮她管着一支亲卫,有调遣指挥的权利。这支亲卫人员精简,但绝对可信。有些不方便拿到明面上处理的事情,都由他们暗下处理。
    这事儿,褚曜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棠翻身坐起:“怎么说?”
    他们派去的人盯着那个掮客许久。
    整个白天和前半夜都没问题,后半夜他就鬼鬼祟祟爬起来,一人披上衣裳,摸到治所外的一块荒地。说是荒地,其实就是乱葬岗。此地入眼所及都是坟头,那名掮客一路东张西望,最后停在一座荒坟跟前逗留大概一刻钟,冲着坟头絮絮叨叨不少琐碎内容。
    沈棠扬眉:“都说了什么?”
    亲卫这边如实回复。
    沈棠一听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从亲卫转述的内容来看,坟墓下面埋着的人只是掮客朋友,絮叨的内容也都是家常琐碎,毫无价值,跟两桩大案也无干系。
    掮客说了好一会儿才原路回去睡觉。
    行为举止,看着更像是在梦游。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异动?”
    亲卫道:“还有鬼火。”
    沈棠坐直身体:“鬼火?”
    他们跟踪到那片乱葬岗的时候,看到空中飘着好几朵绿油油的阴森火焰,近前查探又没有任何痕迹。沈棠闻言没了兴致:“当下这天气,又是坟地众多的乱葬岗,出现鬼火也正常,怕只怕有人在装神弄鬼……”
    所谓鬼火,不过是磷火。
    沈棠仔细捋顺手中的线索。
    随着眉头舒展,唇角也扬起冷笑,挥手:“掮客那边不用盯着了,将人撤了。”
    一个小小的掮客,还挺懂欲擒故纵。
    她倒是要看看——
    背地里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亲卫抱拳:“遵命。”
    沈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抱着被子又歪回贵妃榻,准备将没做完的梦再续上。
    第二日,渠江湖,岸边。
    沈棠仍是一副精心装扮过的“寡妇妆”,身边带着“账房”和几个“家丁护卫”守在岸边某处。她已经从折冲府收到消息,那艘花船将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出现在附近。
    她坐着马扎,双手手肘撑着膝头。
    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渠江湖。
    就在她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湖面终于出现一道模糊轮廓——今日天气不太好,天色阴沉,湖面雾气很大。那艘花船靠得近了,众人才勉强看清这艘花船的庐山真面目。
    这艘花船倒是挺气派,上下五层。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鲜红旗帜随着湖面上的风飞扬作响,时不时还能看到有一道道苗条倩影出没,光是看着这幅画面就能嗅到浓郁脂粉香。仗着极佳耳力,她还能听到花船上的声乐笑语。
    随着花船靠岸,沈棠等人也迎上前。
    几名周身萦绕着武气的壮丁过来阻拦。
    一人上下打量沈棠,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女君请回,这里不招待女客。”
    因为折冲府那边时不时就玩钓鱼执法,导致花船对突然冒出来的女客很是抗拒。
    沈棠笑着道:“我有请帖。”
    说话的那人跟同伴对视一眼。
    问道:“请帖在何处?”
    褚曜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粮引文书,商贾在籍贯地区做生意没什么限制,但要跨区域做生意,便需要跟官府报备,走官方渠道拿到许可。这份文书盖了两地的印章。
    沈棠柔柔弱弱地道:“昨儿在驿站经高人指点,说是此处有门路,便来碰运气。”
    几人将文书来来回回检查一遍。
    确信这是真家伙,这才将手放下。
    “女君请上。”
    沈棠道:“多谢。”
    这艘花船倒是挺懂人情世故,并未将沈棠的“账房家丁”拦下,而是让他们也上了花船。说是花船,倒不如说是一间复式豪宅。她刚上去,便有貌美侍女上前给她领路。
    一路领到了花船花厅。
    花厅之内摆着十几桌食案。
    一张张身着锦衣华服的陌生面孔旁边都靠着个花娘,双方衣着看着完整,但在堆叠衣料之下的手却不老实,嬉笑逗趣,姿态亲昵。厅内空气温热躁动,漂浮着暧昧氛围。
    沈棠心下无语。
    回头要告诉那位折冲都尉,她严打力度还不够,人家仍旧在她眼皮底下操着旧业。
    沈棠几个跟这里氛围格格不入,早有人注意到他们,见领头的是个妆容素淡的“貌美寡妇”,时不时投来好奇、警惕的目光。沈棠也不理会他们,直接找上老鸨点头牌。
    老鸨道:“咱这里的头牌非常人。”
    “怎么个非常人?”
    老鸨笑道:“见她,要钱。”
    沈棠点点头:“钱,我有。”
    有,但不多。
    省吃俭用四五年,终于还清上次荀贞欠下的巨额贷款。纵使无债一身轻,但她也不敢松懈。日后打仗的机会多,少不了荀贞氪金。他大发神威,沈棠就要花去真金白银。
    她如今在努力攒钱。
    老鸨手中捻着颜色艳俗的帕子,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光有钱,还不够。”
    沈棠疑惑:“还需要什么?”
    老鸨看了一眼沈棠带过来的几个男人,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女君有所不知,您想要求的门路,有个规矩——你要带着足够的钱,你还要跟咱们的头牌春宵一度。”
    沈棠:“……”
    褚曜几人:“……”
    沈棠压下狂跳的眉头:“我是女人。”
    老鸨道:“咱们这艘花船,以前也接待女客的,尊驾不懂没事儿,咱的花娘懂。”
    “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老鸨笑道:“自然是为上一条船,栓一条绳,女君既然是过来寻门路,也该知道这事儿不可对外宣扬,要个‘投名状’。”
    所谓“投名状”就是“自污”了。
    留个不大不小的把柄。
    也算是一种考验。
    通过考验,跨过门槛,大家伙都放心。
    沈棠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往老鸨手中塞钱:“实不相瞒,我这男人刚死没俩月。他尸骨未寒,我就跟花娘……实在不妥。”
    老鸨惊愕:“女君丧夫了?”
    她知道外界当下很流行“寡妇妆”,特别是王都凤雒,但那些人都不是真寡妇。花船之上还有花娘也做这种装扮,却是为了情趣。
    万万没想到,今日碰见一个真寡妇。
    沈棠睁着一双无辜又湿漉漉的杏眸:“所以……还请通融通融,钱不是问题。”
    老鸨仔细盯着沈棠模样。
    手中掂量着沈棠塞过来的银子分量。
    权衡一番,道:“老身只能帮你带个话,但是成不成,这就要看那边怎么回了。”
    “多谢!”
    老鸨看着她带来的几人。
    内心对沈棠丈夫新丧的说辞不是很信。
    出言试探:“其实,这几位也行的。”
    褚曜开口道:“不行。”
    老鸨提高警惕:“为何?”
    褚曜道:“有疾。”
    其他同僚心下大惊:“!!!”
    老鸨:“……”
    一群人中间,她最中意褚曜,听到褚曜开口说“有疾”,瞬间黑了脸,腰一扭,迈着步子上了花船二楼,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口中还愤愤咬牙咒骂:“看着人模人样,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还有疾,实在晦气……”
    过了一会儿,老鸨下来。
    态度明显冷淡许多。
    “上去吧,今儿运气好。”
    沈棠等人被引到花船三楼雅间。
    雅间陈设精致淡雅,空气中飘着檀香。
    那花魁抬手拨开珍珠帘幕,露出真容。
    “不知,女君要借多少本金?”
    沈棠反问:“借多少可保生意无虞?”
    第937章 做局(上)
    花魁一双潋滟美眸闪过错愕。
    她似乎没想到沈棠还是个愣头青,以往那些走门路的商贾,哪个会上来就问借多少能保证稳赚不赔的?哪个不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须臾,花魁又恢复平时的妩媚从容。
    “女君说笑,往来经商就是有赚有赔,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借多少本金,取决于女君需要多少本金做生意。依照规矩,只要借了,不管多少都能获得庇护。”
    沈棠并未被她绕进去。
    笑道:“确实,借多少都能获得庇护。庇护都是庇护,但也分上心和不上心。这就好比女君身边的丫鬟仆妇,也分一等二等三等。小女子想知道的是,一等要借多少?”
    她这番话是不带半点拐弯抹角。
    花魁伸出纤纤素指端起茶盏,佯装喝茶,并没正面回答沈棠的问题:“听说,女君是为了从族中耆老手中保住家业才要做成这桩生意,生意成了就行。既如此,何必追求一等?依奴看,三等乃至更末流也够了。既然随便借点就能靠着庇护在金栗郡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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