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虞枝雪都没能回答他。
    安静的室内, 呼吸的声音都格外的明显,他的呼吸很闷又低沉, 郁闻玄后知后觉地发觉虞枝雪的呼吸频率不太对劲。
    他把人抱着转了过来,看见虞枝雪在掉眼泪。
    他的泪水不是一点一滴地从眼眶中脱落,而是缓慢地溢出,顺着脸颊往下滑。
    “怎么哭了?”郁闻玄说。
    他不该说这些的,左右已经过去了, 平白惹得虞枝雪伤心。
    虞枝雪被指出来之后,才伸手去触摸了下眼睑, 感受到一片濡湿。
    他眼泪掉的无意识, 郁闻玄提起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虞枝雪突然想起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无知觉地哭过了。
    郁闻玄问的那个问题, 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能够很快想起当时的场景。这不止是堵在郁闻玄心里的问题, 同时也是他心里的梗。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虞梦问他,为什么还没把事情告诉郁闻玄, 到底在犹豫一些什么。
    虞枝雪当时回答说, 因为没原谅。
    他很爱郁闻玄, 想和对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但那些结痂了的过往, 他还是想让郁闻玄自己发现曾经忘记了什么。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年少的固执。
    可现在他的想法突然转变了,大概是因为听完郁闻玄的一番话,突然意识到……
    ——原来那个时候擦肩而过,你也有点不舍得。
    虞枝雪的头埋在了郁闻玄颈窝里, 水汽打在那片皮肤上,让人分不清是呼吸还是眼泪。
    这次终于不再是“错觉”,虞枝雪开口回答:“因为你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的手抓着郁闻玄脑后的那点黑发,几不可察地笑了,但更像是一种难过:“你之前说,可惜见不到我高中穿校服是什么样子的。”
    虞枝雪的语气好像雾霭一样,轻声说:“你其实见过的。”
    *
    医院里面总是苍白一片,在那里呆久了,好像连对颜色的辨认都丧失了。
    这里连来往的人都是寂静的,偶尔说那么一两句久就离开,生怕吵到病床上的小孩。
    虞枝雪一睁开眼睛,先苏醒的不是视觉,而是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将手摸在旁边的墙壁上,感受了一下冰凉的温度,苍白的指尖像是要和墙壁融为一体。
    来这里待了多久了,其实虞枝雪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见他醒来,旁边的护士这才端着东西过来,将药水挂好,取出针。
    虞枝雪习以为常的伸出手,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但却只是皱了一点眉,没哭也没闹。
    护士帮他把流速调得慢了一点,这才松了一口气。
    比起其他小孩子打针时的嚎啕大哭奋力反抗,床上这个精致的小孩就安静地多了。每次帮他打针的时候,她都能省事不少。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在想,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虞母在护士走了之后,就过来搂住了他,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左手,问:“疼不疼啊宝贝,我让爸爸去买你喜欢吃的东西了。”
    虞枝雪剩下的那只手在她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把自己埋进怀里说:“妈妈,不疼的。”
    ...不是这样的。
    我好疼。
    那点药水顺着针尖一点点注入血管里,带来的冰冷好像缠住了咽喉,虞枝雪感觉血都凝固了。
    但他还是垂着眼睛,安慰着抱着他的母亲。
    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虞枝雪还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意思。
    感受到手上的痛苦的时候,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哭着喊人不安地蹬了两下,上气不接下气。
    医生连忙赶过来按住他的手。
    那个时候,虞枝雪才明白他应该是生病了。
    但他实在太小了一点,听不懂医生口里的词汇,但从大人们的神情来看,好像是很坏的事情。
    药很苦,手上揉不开的淤青也让人难受,每一次看见护士的靠近,他都会翻过身去无声地抗拒闹脾气。
    躲不过去的时候,就会眨巴着眼睛掉眼泪,连眼眶都是红的。
    在里面呆了一段时间,他大概摸出了吃药打针的时间。于是有一天,他趁着空跑了出去。
    走廊里面没比病房里好多少,依旧是空旷的,他怕人发现,不敢一直停在一个地方,在这层楼到处转悠。
    直到在尽头,年幼的虞枝雪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病房前的长椅子上,坐着的是他的父母。
    虞母在压着声音哭,手撑在脸上,泪水打湿了衣服,不敢泄露出去半个音。虞父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嘴唇颤动却没能说出半个字,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虞枝雪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他记性好,原路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前。
    那边的医护人员因为他跑不见已经找疯了,看见他的身影连忙把人抱了回去,虞枝雪不同于往日的抗拒,显得格外安静。
    虞枝雪到现在依旧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他知道了一件事。
    因为他的病,让其他人也很痛苦。
    他强作镇静,但在刺痛来临的时候,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夺眶而出。
    护士收好东西,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哭了不哭了,下次姐姐给你带糖吃。”
    虞枝雪用稚嫩的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对着护士带着哭腔说:“我下一次不会哭了。”
    护士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没太在意,可下一次打针的时候,虞枝雪虽然眼里蓄着泪,却没掉下来。
    再后面,就真的没哭过了。
    往后的时间,他每年都得在医院里面度过这么几个月,不管过去过久,虞枝雪还是觉得这很疼,只是已经不会表露出来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虞枝雪高一那年。
    他的病终于得到了攻克,只要把手术做了就不用再来医院了。
    为了方便手术,虞枝雪的头发被剃掉了,戴了一个针织的帽子。
    手术的结果很成功,休养了几周,他就能够回归正常生活,去学校上学了。
    头上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一点,但是很不好看,虞枝雪对着镜子想过要不要干脆就留个寸头算了,却被虞母拦了下来。
    他思考了一会,把原来的帽子又戴上了。
    那个时候其实天气已经变冷了,他戴着帽子走在路上也不显得突兀,但是到了教室里面就不是这样了。
    这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教室里面的设施齐全,当然也不会少了空调。设备隆隆作响,让室内格外温暖。
    虞枝雪感受到他们投来的眼光,手指发白的攥紧了手里的笔。
    他戴着帽子,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坐的很直,看着卷子的眼睫时不时颤动,侧脸姣好。
    一个男的怎么长的像个小白脸一样,偏偏班上的女生还就吃这种。坐在虞枝雪后面的人这么想。
    他性格不讨喜,在班上喜欢自以为幽默地给女生难堪,一开始听说有人要转到他们班上来的时候还讨论了两句。
    他戳了戳前面那个转校生说,阴阳怪气:“有空调你戴什么帽子,见不得人吗?”
    虞枝雪没搭理他。
    于是他又不死心,这次变本加厉,趁着对方不注意,站起身来把虞枝雪头上的帽子抓了下来。
    等看见虞枝雪头顶之后,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笑了半天,揽住自己好兄弟的肩膀道:“我靠,这幸好是戴了个帽子,不然我坐他后面保不齐就吐了。”
    他的狐朋狗友也跟着窃笑,拖长调子:“我还以为他是装呢,原来是丑的不能见人啊…”
    他们动静闹得太大,惹得其他同学都看了过来,视线在此刻聚集。
    虞枝雪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伸手说:“帽子给我。”
    “不给你又怎么样?”他恶劣地一字一句说:“病秧子。”
    “......”
    回答他的不是话,而是一阵剧痛。
    虞枝雪盯了他两秒,面无表情伸手抓起旁边的椅子,直接对着他砸了过去。
    冰冷,果决,连眼睛都没眨。
    “啊——!!”那人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地上像一条将死的鱼一样扑动,试图站起来。
    虞枝雪走过去的时候,没人敢拦,连原本帮腔的那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他走过去看着那人挣扎的丑态,蹲下去把帽子捡了起来,动作不紧不慢。起身后抬起腿又在胸口处补了一脚。
    现在的事态已经不仅仅是斗嘴和挑事了,领导很快就来了,并且愈来愈多。
    他们抓着虞枝雪的手,问发生了什么,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嘈杂的声音响在耳边,让他觉得很烦。
    于是他拂开那些抓着他的手,平静地报了一串号码,说:“您们可以去找我的父母谈谈。”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虞枝雪把帽子上的灰拍了一下,重新戴回去,称病直接出了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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